玫瑰的季節

月盈月缺，潮漲潮落。出息入息之際，天邊雷聲隆隆，是五月大地的太息。

春雨、土壤、清風、艷陽，冷暖較量，混融調柔，氣息和順中，仲夏將至。

花開絢爛

種下三株龍沙寶石。兩株爬藤栽於後院，一株灌木種門旁。澆水施肥，看蠟質的綠葉從容生出。五月，灌木龍沙吐出三粒蕾，一天天胖起來。期待著玫瑰的綻放，猶如期待清晨第一縷陽光。

初開的龍沙寶石棱角分明，象牙白中氳出淡淡胭色。次日花型圓潤飽滿，似層層綢絹的舞女的裙。

可食用玫瑰「愛之味」也復花了，香氣如園丁的介紹，是覆盆子般莓果的清甜。只要三兩朵，房間就彌漫於花香。風薰人醉的還有芍藥和牡丹，德國人也作玫瑰——聖靈降臨節玫瑰。

玫瑰盛放的時節，分不清哪朵更美。無論凝夜紫、胭脂粉還是香蜜黃，無論身出名門還是路旁野玫瑰，無論一朵、一叢，還是爬上露臺的那株樹藤。

當下所見，即是最美。

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於寂；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

花謝侘寂

培育頂級玫瑰品種的園丁，是需要有極高審美力的。

園丁對於龍沙寶石的命名，取自法國詩人龍沙。他的詩篇有寫出玫瑰的美嗎？在對詩人的介紹裏，遇見詩句「當你老去」，使我想起法國作家杜拉斯的《情人》開篇，是這句「我已老了」。

樸拙、滄桑，備受推崇，原來是有淵源的。

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裏，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的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備受摧殘的面容，如何比年輕時更美。從照片看，杜拉斯的確不甚顧惜自己。恣意的酒精、煙草、情愛、寫作，曲折流離的人生，都催促她玫瑰般面容的枯萎。歲月無情肆虐，七十歲的她，文字裏卻生發出無窮回味。苦澀中輪廓依稀甜美，傷痕下回溯的心靜如深潭。

不完美、不圓滿、不恒常，皆為時光饋贈，生命如是。有如日本美學中的侘寂之味。有人年歲長了，不再貪食糖果甜飲，而偏嗜Espresso或茶湯，為的是苦中一絲甘意的尋味。

時光荏苒，花開花謝，老去的杜拉斯，追憶中的《情人》，美在侘寂之味。

附上龍沙詩篇，譯自德文版。

當你老去

比埃爾·德·龍沙 Pierre de Ronsard

當你老去，燭光中清讀，

爐火旁蜷坐，皺縮且幹枯。

你倏然而驚，當念及我那詩句，

龍沙，他曾歌贊我美麗的當初！

此刻不見半個回應的奴仆,

困盹中他半睜開沈沈雙目。

耳聞我名，他言不由衷：

在美麗的詩篇中，

您，將芳名永駐。

那時我已陰間久住，

灰土高隆埋將一把枯骨。

而你，爐火旁的垂垂老嫗，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何來傲嬌，欲迎還拒。

所以活著吧，相信我。

此時此處，玫瑰花開。

好花堪折直須折，

莫待折枝花空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