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杉
獻給一座廣場
終結在哪裡?你是連續空間的 節點。除你之外,空無一物。一隻鷹擦過雕像閃亮的帽尖。人們在這個瞬間靜止 不,在任何一個瞬間,世界都靜止。彷彿彌留前的一瞥: 海的心脏在丝绸皮肤下面怦怦響 樹木的鬍鬚摩挲著你 一位金髮的父親和女兒在噴水池邊玩耍。
倫敦:石頭廟宇
群山落在寂靜上面 田野是藍色的 忙著尋找夜的處所 山洞,或是巨大樹幹 此刻,遠離了文明 嘗試解開 屬於荒野的謎。這裡是一切的核心。我們坐了很久的火車 來觀看石頭 在我們居住的地方,沒有石頭。真正的 原始的石頭。我們到來,請求它 預言、責備、指示 隨便說些什麼。
倫敦:煙霧警報
清晨尖叫了兩次,每次的音高都不同。什麼驚動了這妖怪?你忙著烤腰果, 沉默落在腳手架下面。幾個包頭巾的男人晃蕩著,更多人死於寂靜。有人對海鮮過敏,但很少人對煙霧過敏, 是鬼魂尖叫?你忙著烤腰果。舉足即深陷黑暗。我也許看見 一匹灰色的煙霧馬困在客廳與廚房之間。
外出途中所見
你彎腰給右腳套上淺口襪, 駛往冥河的黑色小船, 浮游在大地上, 托舉善與惡, 不斷增長的悔恨。你的腳踝漂流, 變臃腫: 一個花椰菜的腳踝, 承載了已知的過錯、喪失, 和嫉妒的燒灼。自動門關上了,你被排斥。黑色木船被河拒絕,因而浮起, 越深入。
角色扮演遊戲
當我開始說話 言辭 填滿房間的 空隙。一個飢餓的胃 無法滿足 不管多少食物 都翻捲下去。當我們對話 句子衝撞 把犄角 送進心臟。言辭 被鍛造成痛 循環爭吵 毀掉的契約。當我開始說 我說不出 那個特定的字 比石頭還艱難的字。
秋日河面所見
煙,消散。煙死了。像無數活過的一樣。河凝結。河暫時昏睡。地球的血不再循環。動物骨架睡在河底。某一刻它起身。像卸下 所有負累的人。我們交談。親密。一起呼吸。和有始以來的人們。
卡利古拉的結局
他有強迫症,他無法接受 特定形式以外的排列。在果園裡,所有的蘋果應該 等距生長,恰好半熟 就像最初的那顆一樣誘人。它們以同樣的調子呻吟:請降臨吧。當他在果園裡漫步, 他不再允准 果實以自己的方式成熟。那些步調,不一致的節奏 彷彿一種噬咬。
旅程(為了被謀殺的日本孩子)
一 八分鐘,陽光觸及我。白鯨在鄂霍茨克海漫遊, 轉換極地的能量, 灰雁跨越四千公里, 塑料顆粒散佈到珊瑚蟲體內。墨西哥人越過邊境, 貨輪取道新加坡海峽, 海盜遊蕩著,等待贖金。從中國小鎮出發 特朗普頭像正飛越太平洋。我拋棄了母體, 帶著方言從中國北方南下, 丟掉一些輔音,一些 消亡的物件。
患者紀錄
八歲時,我穿著某人的衣裙 並戰慄; 當我十多歲時,套著某種棉質內衣 像個小偷; 當我二十歲時,為自己購置了一套長裙 黑色的,在雨夜裡不醒目; 後來,我把一個自己鎖進 牢籠,並丟棄了鑰匙; 現在,我不合法地取得了一種藥物, 是否該吞下它---- 我將穿上另一個軀殼 並再次感到戰慄。
罪恶的缓释
曾經人們毫無感覺。曾經,帶著傷疤居住在土地上, 宣布此處屬於他們: 這些靜物、這些酒和沉默的移動。曾經人們宣稱自己是一, 或是二;在兩者之間 他們創造了罪。我準備好應付一切, 我等待的什麼卻失約了。準備了保鮮度有限的肉體; 也準備了克制, 它將被食鐵細菌分解; 無論我準備什麼, 都被傾瀉的惡所粉碎。
孤寂中的三顆星
孤寂中有三顆星。向守門人索要入場券, 他說:沒有緣由地流淚, 腐蝕橋樑, 使星星黯淡, 漂到聖誕球中。但是,但是,但是 該信誰?什麼?穿褐色雨衣的男人 在兒童樂園,沙堆裡 挖掘真相, 砂礫安靜地流動。砂礫們有約定,不談論 戰爭、種族。
六十四分之一(或:秩序的囚徒)
牽引我向南,渴望與愛一一震顫。難以到達的岩石邊緣, 大陸架跌落。城市因為渴而消失, 面對海水的渴。一隻燕鷗觀察雨雲、瑣碎的浪和未知的狂暴。人造物終結。塑料顆粒滲進珊瑚。眼睛將光芒從可見之物上剝落。大地的銀幣訴說著秘密。高速公路醒了,它撲向我們,尾巴狂暴地豎起來。
懷念人們
寫盡了,為你。穿過湧出的 黑暗, 鹽柱垂頭承受---- 無名的大雪, 怎麼穿過 這滂沱?怎麼用雙腳 踏過星光, 像承諾的那樣?要寫下每片 冷卻以後 就碎裂的心。分叉之舌舔舐著 分離之徑, 我們互為鏡像 卻離散。寫盡了,為你。
尋求完整
完整了。這樣就完整了。把我的嘴唇割下一片, 用大理石縫補上去。我聽見馬群彼此耳語, 印族人和客家使用同一種語言, 但不解其內容。我聽見大量噪音, 小程序和蜂群衝過臥室。血液在骨頭裡流, 城市擴張, 但自由縮減。我無法更完整。耳朵曾是 不能被關閉的器官, 但現在可以填充, 像製作木乃伊。
德國日誌五 絆腳石 (致 呂貝克)
參與被愛冷卻的肉體。在荊棘中巡遊。彷彿獲得了 歷史的權力,足以審判 這些尖頂。任何角度的十一個尖頂。心臟的微小閃光,被刺穿。我們呆在呂貝克,像爐膛中的 鐵。不斷翻轉, 走向一個光明的中心, 在天邊凝結。我顫抖,感到它正進入身體。暮色遲來, 所有街道被空曠扭曲並向聖人彙集。
德國日誌四 撤消的手指 (致 歐洲猶太人紀念碑)
在間隙,餘暉仍然溫暖。我在歐洲的低谷 阿倫特在街上 沒有烏鴉或其他有翅生物 沒有置喙之處也沒什麼 值得安慰: 死亡已超載 言辭將被砍伐。石包覆石 棱牴觸棱, 夜大量湧來 這並非讚美之石,並非 發現之石 無主之石 讚頌之石, 而是並置、悼念 不,甚至不是悼念 凝視本身 塑造了一種陷入。
德國日誌 三 棱鏡 (致 柏林牆遺址)
震顫,簡短地沉寂---- 再一次震顫。消息抵達:三隻貓, 三個盒子,沉重的三次提示。黎明湧動。不合羣的人 倒在臺階邊,沒人為雨作證。沾染血跡的彈孔,簡短有力地一揮!謊言的石包裹住我們 順從是一種毒藥。我們戰慄,我們等待,我們倒下。
二 一種不能克服的平靜 (致 柏林牆遺址)
一個微小的閃光出發了, 往高處,急逝。未曾說出的道別, 多麼柔軟,多麼遲鈍!大塊大塊的惡 鬆弛而下垂。記憶飽含著皺褶, 一顆過度聰明的頭腦。疼痛是鐘擺形的,而阻隔 的影子瘦長。在哪裡,你為我倒空了 昏茫的眼?在哪裡,你為我 插上了白玫瑰?
德國日誌 一
彷彿為了你孤獨的風暴 成全了它那茫無涯際 四處漫捲的寂靜。----保羅 策蘭《雪之部》 一 鐵皮教堂 (致 君特•格拉斯故居) 如果知道我的安靜會殺死某人, 我會照做嗎?如果知道我的順從會殺死某人, 我會照做嗎?如果知道我們的祈禱 並不會減少垂直的墜落, 我們會繼續嗎?
木匠工作日誌
六 銀色航空器撕開天空。裸露出胸膛。你的夾克拉開, 內臟暴露。聾啞的孩子跳舞。奇怪而迅速 一隻蒼蠅沮喪地搓手。年輪擴散,從裡面托住 墮落的一代人。困於打字機的權威,我們 久已不用的漆黑鹽罐 靜立牆角。無論多少次試著表白, 言語的污垢,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