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問
相比于其他文字,信件會帶著更多真實的氣味,這并不說它比消失更真實,只是我們不用太過隱藏,于是就更容易理解。
日常不能被原封不動地轉為小說,或者說故事本身,就不會只是一個人原封不動的回憶。
在更久以前的世界,那時候語言帶有神秘的意義,背叛語言,也就是背叛靈魂,所以人們害怕撒謊。文字則屬于幾個人,那是一場關于天和人的密謀,進而成為可以掌控權力的工具,統治所有人,也被所有人統治。沒有人寫信,因為見到的人總在身邊,那時候的遷徙,不是一個人的流浪或放逐,而是一群人,跟著車,跟著河流,跟著氣候和收獲,一點點探索世界的邊際。
但我們終于失去了,失去了語言,失去了文字,失去了一種關于內心和身體的把握。搖搖晃晃,顛顛倒倒,當一切有了被遵從的標準,也就讓每個人都失去了安心的角落。
這時候,一個人想起另一個人,就寫了一封信。
文字從神秘到了平常,寫字的人,也不再是那隔絕在幕后的神仆,而是一個只是為了思念,就寫下一封信的人。
一條鯉魚翻涌在天空的河,一對大雁掠過山川的秋,一個人只是帶著一個人的問候,就從千里之外慢慢回來。雨下了一整夜,本來是抑郁的心情,卻因為這風塵仆仆的人,忽然得到了拯救。書簡有泥封的印跡,那捆扎的繩子,已然飛起了毛刺。打開后,便是如魚般歡跳的字,如雁陣成行的話語,還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回應:是啊,我知道你在想念我,可我的想念也和你一樣。
天地是有阻隔的,但我的魂靈,卻在風中吹來,進入你的夢里。我想你并不奇怪,可為何你也如此奔波,來到我的夢里?捧讀到這里,天光已經暗下來,秋雨秋葉,都進入一種冷而又覺得暖的夜。蟋蟀的聲音,不絕于耳,星光卻只有一點半點。那些關于你和我的文字,必然又架設了一座空中的橋。如果有你,我一定赴約。
一粒鹽問,如何知道這大海的咸度。
回答的聲音說,那就去海里。
這粒鹽投身大海,讓自己全部融化,就明了了這無邊無際的海,如何咸,如何淡。
如果不能變成你的全部,又怎么會知道你的全部。我站在你的身邊,能夠做的只是模仿。只有成為了你,才會有你的悲傷和失望,分享你的歡喜與芬芳。
「這永恒的世界完全是瞬間的(就像是生活中的一道閃電)。」(帕斯捷爾納克)
我們從來沒有真實,因為那些東西,只藏在我們的心中。不是不肯分享,而是所有的語言,早已不愿接受再被撥弄的命運。幸而文字是一種可以傳遞的永恒,即使這永恒也在時間中,如同一瞬。能夠覺察到這一點的人,會知道這所有說出的,都只是一種回聲,或是幻影。但就像獨自起舞的人,即使只有月和影作為舞伴,也一樣會為自己高歌歡唱。我們不能改變的,終究也為了我們而改變。可能這就是一種蒼白的領悟,就像回過頭的人,往往會明白,年輕時的自己,還不清楚這所有的自以為是,真地會漸漸改變。
當我不再苦苦追逐,就明白回答并不重要,也非真實。在生活中學會的,其實是一種正確提問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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