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

日期：2019.11.09

地點：台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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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了三週，結束新人的適應期，開始需要輪值夜班，這份工作的主要工作時段其實是在屁孩放學後到隔天出門上學的這段時間。隨著適應期的結束，也慢慢對於工作有更多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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屁孩都是被轉介進來的，脫離了原生家庭，甚至寄養家庭的照顧，在與大部分的人不太一樣的成長背景下進到了機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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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期待我做的是，接續原本應該要家庭負起的責任，繼續給予每個屁孩成長所需要的陪伴、照顧、教育及輔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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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教育、甚至是輔導是自己熟悉的領域，過去在部隊就是做一樣的事，現在也只是換了對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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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大部分的事很快就駕輕就熟，唯獨要求孩子自理，要求他們遵守常規，是這些日子一直覺得最難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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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面對的是學弟妹、阿兵哥，都是成年人，都是自願進入這個體系的人。雖然偶爾還是會有，理解對方為何犯錯而同情，進而難為情的狀況。但大部分的時候都還是可以狠下心，用現有的規定，去懲罰所有犯錯的行為，心裡不會有任何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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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進入這個環境終究還是自己的選擇，但屁孩不是，進入這個環境他們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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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家園雖然有我們的陪伴，但他們生活上大小的一切都得學習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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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得自己起床、自己洗衣服、自己買三餐、自己完成生活的一切，除此之外，因為是團體生活，還有無數的內部常規要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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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這都是未來進入社會前的一種訓練，但自以為自律的自己，在跟他們一樣的年紀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過好這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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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感覺他們辛苦，可能某種程度的是想起自己過去在軍校的感受。想起的是在軍校無數的規則束縛下，做好照顧自己這件事，多困難、多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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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也想起自己的人生也有許多的別無選擇，因此必須學習面對。因為明白面對的過程很辛苦，此刻要求屁孩面對，特別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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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孩子有腎臟病，從出生飲食就被高度限制，而這些限制也只是讓他對遲早要洗腎這件事再拖延一點時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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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同學在吃炸雞漢堡的時候，卻只能吃一些毫無調味的蔬菜或冬粉，為的是減少高鹽高鉀對腎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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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出生就被斷言活不過三歲，但不知不覺孩子也這樣生活了十來年。目前是個時常趁我們不注意偷買一些過度調味的零食來滿足口慾的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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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時常想偷買零食滿足口慾，但大多數的時間，他心裡仍然明白，自己該吃什麼。知道吃多了就得洗腎，他仍然不想讓這件事提早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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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心裡蠻難過的，小時候自己因為有氣喘，甜的、冰的食物都得忌口，很多時候都只能看著同學喝冰奶茶、吃西瓜、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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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後來氣喘好轉之後，不再有這些食物的禁忌，但心裡仍然記得小時候放在心裡的那把尺。長大後即便對香菸好奇，但為了不讓好久沒再發作的氣喘復發，仍然不曾讓自己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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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此刻的心裡難過，是因為自己知道心裡也有那把尺，所以可以理解這段辛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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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能拒絕香菸，是因為真正的把尺放在心中，但放進去需要的是時間。目前也只能每天把關他的進食，期待隨著時間，他能夠真正習慣自己先天的限制，直到真正的把尺放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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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時常帶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信念，所以希望屁孩能夠不要走跟自己一樣的路，希望他們不要受跟自己一樣的苦。但也許當自己這麼想的時候，就已經在把自己的「不欲」，「施」給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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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選擇退伍，離開充滿束縛的環境，獨自來臺北討生活，真正「欲」是長出自己的「尺」來，我想成為自己。但此刻我們希望能放在他心中的「尺」，或許都只是想放入我們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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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是放入我們期待的「尺」，但在出生就被醫生斷言活不過三歲，到此刻也即將成年了。或許我們期待的長度，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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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看著屁孩好像能夠多照顧好自己一點，好像有漸漸接受一點自己無法選擇的現實，然後繼續前走，都會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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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感動的也許也只是因為他順利的照著我們的期待長大罷了，似乎這樣的「順利照著」，能夠象徵自己在人生上某種程度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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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助人工作者的成就，期待的似乎也是「助」的人能順利照著我們希望他們前進的方向前進。但有時也不曉得他們是不是真的想這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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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感覺人生的路是無盡的上坡，往上走的路很陡、很累，有時候還很坎坷，但可能也只是我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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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屁孩能長出力量，走向山頂，也希望在這段一起走過程，能讓他們走向自己的山頂，又或者根本就不需要走到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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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還一起走著，不曉得能做什麼，但希望還同行的這段路都能夠願意繼續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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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奇萊南華

爬山遇到的屁孩，路很臭很長，但聽他媽媽說她沒什麼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