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一些東西
意識到每個人都存在一種僅屬於自己看待一切的世界觀以後,想著如果我開始做著田野調查,要如何跳脫帶在眼睛的濾鏡,如何拿掉耳朵的助聽器,思想審查本身狹義是在指涉政府,但實際上每個人都存在著審查他人思想的精神。早在亞當跟夏娃吃下蘋果那刻,人類就再也逃脫不了看待任何事情都存在是與否的觀念,當我已經帶有一種先入為主的觀察,得到的往往只是內心早已能夠判斷是非對錯的資訊,那我的觀察還能夠稱為觀察嗎?
思考著如何跳脫主觀的觀點,去尋求客觀的可能性,對於每個做田野調查的人來說應該是盡可能追求的目標,但早在自己的問題意識確立,進而決定做田野調查的瞬間,是不是就已經象徵著主觀的觀點確立。就好像關於精神分析的有無數個學者用幾萬字的論文來研究及闡述,但只要觀點不同,即便從同一個點出發,最後看待個案本身的驅動力是來自何處也會有所差異。我們最終在訪談與調查的過程中尋求出來的答案,可以用一百種、一千種、一萬種理由來證明,但這最終會不會也只是一種自我滿足,自欺欺人。
自我滿足又如何?或許這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也只是想要自我滿足罷了。想要客觀地看待一切是不是也可以稱之為一種自我滿足,嘗試站在遠處甚至高處地俯瞰一切,洞察真正的大局,卻忘了此刻所站的地方正是自己所選,選擇站在哪裡來看見在前提上就已經是一種主觀的思維所帶來的行動,也因此才能看見這樣的風景,而這樣的選擇其實也正好滿足心裡想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的慾望。
曾經也想過如果我能夠成為他人,是不是就可以擺脫帶在身上的價值觀,是不是就可以捨棄存在在自身已久的慾望,但我們真的能夠短暫地成為他人嗎?在做諮商輔導時,高層次的同理是站在個案的視角去看待他正在面對的事情,但我成為他的時間這麼地少,而他是他的時間又這麼地長,我所能看見的有可能比他還多嗎?我所能感覺到的能夠比他還完整嗎?我擷取了片段的看見,再帶我原本自己的身上,我又會如何解讀那些我看到的事情,在我嘗試詮釋的過程是不是已經失去他原本的意思,就好像過去被記錄下來的偉人傳記或歷史們最後呈現出來的一切,也都取決於撰寫者自身的語法,而語法本身就是造成事物無法客觀的根本原因。
探索這個沒問題的答案好像一點意思也沒有,想尋找關於「離開」、「出發」、「留下」的答案,或許更根本的問題是我連自己的價值觀都摸不清楚,連身上帶了什麼東西都不曉得,又該如何談要怎麼放下。背著一個登山包,裡面裝了很多東西,有些是別人跟你說要帶,然後帶上的,有些是自己決定帶上的,但那些自己決定帶上的又真的是自己想帶的嗎?除此之外也有很多是在不自覺得情況下放入的,可能被自己,也可能被其他人。
最近意識到自己不想帶著的,是關於我媽給我的一切,一路上丟啊丟,但她緊緊地跟著我把那些我丟掉的放進去,源源不絕地放,即便放滿了還要在外掛在我的背包上,放到放不下了,會先幫我拿著,一察覺有新的空間,就馬上再塞進去。我以為自己知道她放了什麼,所以總能夠有技巧地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丟掉,直到發現只要我不擺脫這個人,或是告訴她背包不想再放入她放的任何東西,我不管怎麼丟,都會有一模一樣的東西很快地又塞滿我的包包。
其實小時候就意識這個問題,渴望擺脫她,所以用盡辦法來讓自己有合理的理由不回家。我想擺脫她丟到我背包的那些石頭,她放進去的都是石頭,真的是個笨蛋,一個喜歡放石頭在別人身上的笨蛋。自以為聰明地找了一堆石頭,覺得那些石頭對方一定會喜歡,殊不知自以為聰明的人通常是笨蛋。長大以後發現我也是個笨蛋,不是因為我背了一堆石頭,而是我自以為用了聰明的方法擺脫了我媽,結果我也成為了自以爲是的笨蛋。
果然跟笨蛋相處就了就會變得跟笨蛋一樣。笨蛋通常心直口快,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快樂就說快樂,毫無保留地散播此刻所擁有的正能量,生氣就是直接罵人,也不管自己到底罵出了什麼,我覺得這樣的人很笨,以前覺得笨是因為這樣的人很不會藏,後來覺得這是笨,是覺得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在替別人想。自己的快樂與悲傷、幸褔與憤怒想也不想地建構在別人身上,卻不問別人想不想收下這些,當然她自己知道她想收什麼,所以遇到她不想收的東西就大聲嚷嚷的全部丟掉,順手指責對方的怎麼丟到自己身上來。
以某種角度來看這或許是一種很做自己的狀態,真正的活成自己的樣子,但如果她的城堡沒有可以落地的地基她還能是做自己的樣子嗎?她的三個孩子就好像是她的地基,讓她盡情地在上面蓋城堡,確實是一個用心的建築師、土木技師,一磚一瓦小心翼翼地放上去,該怎麼放才能穩定,該用多大的磚頭才能疊出一個房間,她心裡很清楚也很準確地照著心裡所想來堆疊。還是會有不確定該怎麼繼續蓋的時候,她會去從書本裡尋找答案,在還沒定形以前,每一天的努力都讓人充滿成就感,看見東西慢慢的變高、變大,心裡也下定了一定要守護好這三座城堡的決心,任何心懷不軌的人會馬上被她驅逐,想守護的決心有多大,警戒的密度及範圍就多大,這是她這輩子最後能帶給她成就感的機會,在經歷過無數的失去與失敗以後,只剩下這次能夠讓人生反敗為勝,不容失敗的信念,可以化為強大的能量,只是有時候也反而成為自身的枷鎖與制約,而實際上自己擁有的機會也從來不會只有這一次。
只要願意累積,就會看見成果,但成果不見得總是如自己所願,有時候會發現水溝沒挖,造成排水出了問題,又或者沒注意到土質狀況讓部分的地面有些傾斜,地區的氣候也沒有完全掌握,使得濕氣總是某些月份積累在某幾個房間,累積成果的同時也累積出問題,有發現都還有調整的空間,怕的是沒發現或是視而不見。之所以沒發現或視而不見,很大的原因是內心強大信念告訴自己這絕對沒有錯,但任何信念就像一把雙面刃,其中一面讓她在風吹日曬的日子仍能堅持不懈,面對坎坷的荊棘之路繼續勇往直前,只是利刃砍斷荊棘的同時,也會因為用力過猛,在反作用力的狀態下意外傷到自己。因為付出的太多,使得成果更容不得他人質疑,他人一點點地反抗,就會讓同樣也銳利的反面砍傷自己,年輕時可以抵抗及閃躲那些反作用力,但隨著時間技巧與力量逐漸退化,常使用的正面也跟著鈍化,反面則因為很少使用,所以依舊銳利,這讓自己反倒處在一種無法抵禦他人,又隨是會傷著自己的危險狀態。
城堡越來越堅固,磚瓦房在陳年累月的堆疊及積壓愈發堅固,巡視自己多年的成果會發現有些地方在她不注意的時候,變成她不喜歡的樣子,以前刀還很銳利,技巧及力量也還足夠的時候,可以輕易修改,但變老以後就越來越力不從心。堅硬的外牆從來沒有嘗試要還擊她的每一刀,但她總是被自己用力地揮擊所帶來的反彈砍傷身體。自我強大的信念並沒有因為時間而減退,這使得被砍傷的她還開始怪罪這城堡怎麼這樣攻擊她。
可能有那麼幾個瞬間自我懷疑,但也就只是瞬間地以為自己也許是錯的,很快地又被她強大的信念給控制住了意識,繼續揮刀只是繼續弄傷自己,最後只能滿身是傷地對天吶喊
「我沒有錯,一定只是我不夠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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