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暴戾中野蛮生长的“天才女友”

去年三月，腾讯视频引进剧集《我的天才女友》，但前两部的宣传导语却引发争议。无论是“塑料闺蜜情”还是“兴风作浪的闺蜜”，一部原本描写女性在原生家庭和政治洪流中互帮互助、探索自我的自传，在引进剧集时却似乎被宣传为同性之间相互竞争、斗智斗勇的闹剧。事实上，《我的天才女友》的文学价值和现实意义一直在被低估，许多读者的阅读重心仍向角色的爱恨情仇、家长里短倾斜，乐此不疲地评判两位女性角色的爱情观、价值观，却忽视了作品本身的内核——女性成长。在残酷的现实中，大部分女性并非由“糖、香料和美好味道”混合而成的完美模样，她们所面临的往往是动荡不安的社会、无处不在的暴力、半途而废的教育以及支离破碎的家庭——在书中，莱农揭开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无论是不畏流言、自力更生的莉拉，还是坚持学业与写作、努力逃离原生家庭的莱农，都难以从交叉性的困境中彻底逃脱，但两位女性之间复杂而又长久的友情，却不断指引着彼此前行。

一 暴力
在那不勒斯的贫困街区中，暴力是公认解决矛盾的唯一手段，一方面，男人们通过暴力手段彰显自己在外的地位与权力，家族、党派之间的流血事件层出不穷，另一方面，他们使用暴力惩罚家中“不听话”的妻女，正如剧中莉拉的父亲费尔南多在一次争吵中将女儿扔出窗外，男人扔掉自己的女儿，仿佛是在扔一件无足轻重的物品。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孩子们从一开始的恐惧，到不得不接受“以牙还牙”的丛林法则，她们或跟随父辈的脚步再度进入恶性循环，或在无妄之灾中丧命，结束动荡的一生。
在那个逼仄的城区里，性别暴力的阴霾笼罩在所有女性之上，女性的人生轨迹被粗暴地划分为婚前与婚后：婚前她是父亲严加管教的对象，是任何男性意淫的目标，是有权势的男性随意侵犯的玩伴；婚后她要忍受丈夫的辱骂、殴打、强暴以及肆无忌惮的婚外情，还要独自承担养育儿女的责任。但就算能够进入更文明的城市，她们遭遇的只会是更隐蔽的暴力：性解放运动的开始，导致很多女性未婚先孕成为单身妈妈，即使找到相对优质的伴侣，也避免不了丈夫在工作与家庭中的失职，妻子无法平衡家庭与事业的需求，而丈夫的家人对宗族中新加入者的掌控欲无疑是雪上加霜......父权社会的暴力系统好似一张细密的网，女性的挣扎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被束缚得更紧，陷入更凄寒的黑暗。

二 教育
在街区大部分的人们眼中，上学与读书是一项需要精打细算的“投资”，贫困与愚昧让父母们无暇顾及教育带来的长远价值，他们盼望自己的儿女早些离开学校，这样儿子就能找份养家糊口的工作，女儿也将寻个有钱人当归宿。即便儿时的莱农与莉拉都是班级中的成绩佼佼者，父母也仍旧认为她们“上学读书是给家里赔钱”。天资聪颖的莉拉预见了自己不得不离开学校且即将早婚早育的事实，所以对年龄相仿的莱农无比在意。莉拉多次恳请莱农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学业，她甚至想通过打赌的方式，督促莱农在考试中拿到高分。面对不同的境遇，莉拉只得一边为生计操劳，一边坚持学习知识。进入婚姻前，莉拉盗用家人姓名去图书馆借书并自学拉丁语；逃离婚姻后，她自学计算机，加入大型公司，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与此同时，莱农以优异的成绩顺利结束中学，离乡求学。大学毕业后，她的作品被翻译成多语种出版并广受好评，她实现了儿时与莉拉的约定——成为一名作家，也得以前往更广阔的世界。
两条截然不同的轨迹非但没有拉开她们的距离，反而成为她们并驾齐驱的内在动力。一个是想要维护自尊心，试图追赶莱农的莉拉，一个是艳羡莉拉学习天赋，全力以赴的莱农，她们在竞争的同时又惺惺相惜，相互扶持着走出一次又一次绝境，成就彼此，抚慰彼此。

三 家庭
在莱农眼里，家庭一直是成长历程中挥之不去的阴翳。她害怕母亲的暴躁，这种畏惧与厌恶虽推动着她远离原生家庭，但也让她感到刻肌刻骨的自卑。她害怕重蹈母亲的覆辙，但当她真正进入自己的家庭并成为一位母亲时，她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困扰远比想象中庞杂——在外唯唯诺诺、郁郁寡欢的丈夫沉浸在对一切的不满之中，经常以工作繁重为由对家事不闻不问；两个孩子依靠母亲，“丧偶式育儿”让她不得不全身心照顾孩子，导致她无法进行自己的创作；自己与家庭以外的人的交流越来越少，对社会事件的了解程度越来越低......人生仿佛一艘缓缓下沉的船，即将没入死寂般的深海中。莱农逐渐变得麻木，直到她看到大女儿玩过家家时的场景——她要求男孩扇她耳光，以此来扮演家庭中的莱农与丈夫——竭尽全力想要远离的家庭模式，此时却像命中注定的诅咒一样，回到了莱农身边。
另一边的莉拉，虽然早就思考出远离原生家庭的办法，却也没能参透她所选择的联姻的本质。她可以无视丈夫的殴打、家族的唾骂以及邻里的闲话，但却无法忍受丈夫将她当作争取利益的工具，背叛他们曾经的誓言。而当她自以为体验到真正的爱情，想要与人私奔时，等待她的却是更凉薄的抛弃。
“与原生家庭和解”在这里像是一句苍白的口号，她们从童年的家庭中出逃，却落入另一个名为家庭的陷阱。爱的缺失令她们更加渴求亲密关系，难以割舍的“温暖”让她们再度陷入家庭的囹圄，她们是女儿，她们是妻子，她们是母亲。新的罪恶在血脉中循环往复，开启下一桩悲剧。

四 结语
在很多读者看来，莱农与莉拉从学生时代起就建立了一种亲密的“竞争”关系，她们想要在学习上表现得比对方更出色，想要在任何方面都不逊于对方，甚至在爱情上出现了微妙的窘境。作者埃莱娜没有避讳她们的嫉妒、虚伪、愤怒、强硬，而是将最真实的女性自我拯救与自我觉醒的历程跃然纸上。整部作品中没有美化任何一位女性的苦难，但苦难也没有被回避；个体的经历固然独特，但也不妨碍我们从中找到与之共鸣的情节。书中不曾出现社会规训下的完美女性，也不曾出现逆转人生的完美角色。固有的美德标准不属于莱农与莉拉，被设定的女性特质也不应决定你我她。每一位在自己的生活中试图冲破牢笼、解放自我的女性都值得歌颂。
成功与否，平凡与否，我们都是彼此的“天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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