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之賦 / 薄田泣菫 》

一

融融春意又復歸。

時至今日已是百病纏身的我，對於節氣的變化可謂到了一種見微知著的程度——透過細察病軀的感受。

明明正逢芒種，卻又不禁思懷白露；方才迎來立冬，即一心一意眷戀驚蟄。

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想。

在預知到今年的冬季將會更加嚴寒後，我的思緒也愈發紛亂：連冬至的身影都尚未可見了，更遑論盡早一睹春天的芳容呢？

無邊無際的等待總是令人焦灼。

尤其對於我這副和病魔膠著了三、四年之久，且逐漸處於劣勢的病軀來說，還能幾度抱擁浩蕩東風，執手幾回湯湯河漢呢？

所以，每當有幸可得春花秋月相伴時，我的腦中便會浮現出這般自得其樂的念頭：「真是太好了，經年之後又邂逅了如此韶光。」並由衷地感激著留給自己餘裕漫步世間的上蒼。

向來足不出戶的我，即使是在春回大地的好天氣裡，也不會像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那樣，漫山遍野地跋涉就只為尋見奇花異卉。或許是體力不支的緣故吧，如果要我如往昔一般，去造訪或名聞遐邇、或鮮有人知的參天巨木，顯然就不合實際了。

現下，我僅是頻頻往返於庭間方寸花圃，舉目四望而已。

眼前狀似天鵝絨的花冠粉妝玉琢，點綴著一片萋萋芳草，誘出滿園芳馥；一旁的灌木也不遑多讓，號召著青枝綠葉搭起一座通往日光的橋，接引澹澹長空。

光是這樣的景致，就足以讓生的喜悅隨著枝上雀兒嚶嚶成韻、伴著花間胡蜂翩翩起舞，交織、匯聚成治癒的泉水，滴在我的心尖，驅走我深藏的陰霾。而後在不知不覺中，心緒也跟著明亮了起來。

再過不久，也許這一帶初生的蔥綠春草會化作風鬟霧鬢的嬌娥，綰起遍地青絲吧……

我醉心於用赤足踏過這片草浪的過程。
染上初春微寒後，柔情似水的青娥露出了她狡黠的一面，捉弄似地勾起足心陣陣癢意，每一道輕撫皆稍縱即逝。

東晉末年有一名叫做曇始的僧人，其號為白足和尚。
此人足白於面，雖跣涉泥水未嘗沾涅，因而得名。【註一】

與之相較，我的腳就顯得暗沉且粗糙了。但是，藉由沾上青草的綠意，我感受到了春季的盎然生機，也著實明瞭了這也不失為一種領略孟春風采的途徑呢。

二

春天總是激勵著天地萬物。

久遠的東漢時代，有一位叫做馬明生的齊國人。

那段時期仙術廣為盛行，在聽聞坊間流傳：「只要勤加修煉，不光能讓人容顏永駐，連飛行千里的願望都是易如反掌」的消息後，他迅速拜入了安期生的門下。

這位安期生正是當時首屈一指的開宗祖師，因神通廣大而享有了無數美譽。

而馬明生在他身邊潛心修行許久後，終於被授予了太清金液神丹方。只要服下這些神丹，他就能獲得不老不死的身軀，並且能夠像飛鳥般自由地遨遊至九霄雲外。

眼見宿願就要成真，意氣風發的他在知會了眾人後，便孤身遁入華陰山中，按照師傅賜予的丹方煉出了傳說中的祕藥。

注視著掌心上來之不易的成品，他展開了明朗的笑顏。

「我現在就要服下這些神丹了，而下個瞬間，我的身體便能與鸛並肩飛騰，直上雲霄。大地啊，此去將是永別……」說著，他深深地向撫育著自己成人的、這片熟悉的土地投下了最後一瞥。

然而一念之間，他改變了既往的想法。在一口氣嚥下了半份神丹後，他覆手就將剩餘的藥灑落於地，絲毫不覺可惜。

原本應作為天外飛仙，以豐厚的羽翼盤旋在無窮碧落的馬明生，最後竟是佝僂著軀幹，成為了矮小的地仙。

就連馬明生這樣經歷了漫長修行的人，在關鍵時刻也會轉變心念啊……

關於這個故事，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番解釋，而我更傾向於用自己獨創的春季論來思考。

試想一邊是滿山滿谷明媚可鑑的嬌憨朵朵，另一邊是高深悠遠的無垠天穹。如此，不難想像出哪一端更能讓修真者為之牽掛吧。

總而言之，當時他之所以有所動搖，大概是因為包含了些許對世間的不捨吧。

我們固然不得不置身塵寰，但其中仍有值得依戀的地方。

—————全篇完—————

【註一】
曇始和尚的腳比起臉還要白皙滑嫩，即使是在雨天打著赤足踩進了泥坑，也依然纖塵不染。

※ 我是粉紅泡泡水，本文中文翻譯內容僅作為個人學習使用，如有錯誤歡迎交流指正。

原文來源：青空文庫／春の賦／薄田泣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