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Follow Me】感受人最深處的黑暗狀態——楊秀卓睽違22年最新個展《病有我》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11 月 1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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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的火爆收斂了，我以前的作品很暴力，現在算是輕輕的⋯⋯也不是輕，但收斂了，但作品裡面其實依然隱藏了很大的能量。我內心的憤怒從沒熄滅過。」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黃桂桂

一年多前的一天，白雙全撥了電話給楊秀卓問：「你想做展覽嗎？」楊秀卓愣了半秒，也沒多想就答：「當然好！」那時他連在展覽哪裡做、何時做、主題是甚麼都不知道。近日，楊秀卓終於在兆基創意書院舉辦他的最新個展《病有我》。距離上一次個展相隔了22年。

我有病 VS 病有我

《病有我》是一個關於精神病、情緒病的展覽，「我不是研究精神病是甚麼、該怎樣去面對精神病，不是，而是說香港和這個社會現象背後隱藏的時代精神面貌。」楊秀卓說。

當初楊秀卓其實打算把展覽取名為「我有病」，「這個我不只是我，每個人在讀到展覽名字時就代入了『我』。」後來策展人、香港兆基創意書院副校長陳上城建議把文字的次序調一調，變成現在的「病有我」。陳上城解釋：「其實當我們深入認識精神病時，會發現這跟其他疾病例如COVID-19一樣，都是人類被侵襲。所以主體其實是病，而我們人類和病產生了一些關聯，有時抗衡、有時貼近。把主體和客體對調，似乎更能表達楊Sir的原意。」

將近瘋狂的日子

經歷過2003年沙士的恐慌之後，楊秀卓隱約感受到香港人多了一種憂患意識。2004年，他在《明周》上看到一則關於抑鬱症的報導，他把報導剪下來，自此他只要在報紙上看到抑鬱症、躁鬱症都會剪下來收藏，20年間儲了厚厚一疊。世界衛生組識估計，到2030年抑鬱症會是造成全球社會經濟負擔第一位的疾病。「精神病不再是以前大家想像那個恐怖的疾病，而是每個人身邊總有一兩個朋友或輕微或嚴重地患有的疾病。」

2004年，在看到《明周》那則報紙時，楊秀卓倏然想起七、八十年代的自己，「那時我應該有抑鬱症的傾向。」楊秀卓還未成為藝術家之前，做了16年會計，「我過著很痛苦的生活」，楊秀卓皺起了眉頭。他和另外三個同事坐在約二百呎的房間，三面牆，第四面是磨紗玻璃，不見天日，他與外界隔絕了16年，每天看著帳簿，身邊都是談不攏的同事，「那時我沒有瘋掉已經很厲害了！」幸好他是個會自找出路的人。在那種機械式的日子裡，他嘗試抗衡，不讓自己麻木，像是每天上下班都走不同路線，有時是皇后大道中，有時是電車路，或者繞遠一點到荷里活道、堅道。

在這樣的日子裡，楊秀卓不斷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是誰？他知道再如此下去他會崩塌，他不斷尋找出路，最終讓他找到了藝術。初接觸藝術時，他讓自己分裂成兩個人，白天一個楊秀卓、晚上一個楊秀卓。白天的他抑鬱、壓抑；晚上的他瘋狂創作，「我在創作面前做回自己，那種力量是很大的，現在回頭看，那些作品真的很厲害。」像是畫作《基督徒之死》、《自畫像》、《沉默的先知》，以及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表演作品《人與籠》等。「在那個狀態之下，我把自己推到最盡，所以那時的我是最Creative的。」

那陣時他不知道，原來一邊創作，他一邊替自己做了一次又一次藝術治療。

一個暗黑系展覽

《病有我》展覽本身便是一整件作品，楊秀卓和兆基創意書院的學生一起把五道大牆髹黑，楊秀卓再以白色、灰色顏料在黑牆上繪畫、寫字。他引用了李智良、董啟章、潘國靈及黃碧雲四位香港作家在作品中描述精神病的文字，例如李智良《房間》：「來到你面前的不是我，我在自己裡面，像一顆蠟燭明晦擺晃。」牆上的人沒有表情、模糊，文字歪斜，整個展場像一個扭曲的空間，像藏書烏雲裡的雷電。「我想講暗黑，」楊秀卓說，「我要觀眾進來感受到壓力、不安，那是一種內在最深處、可能連自己也不覺察的暗黑狀態。我想呈現這種人的普遍性。」

「還有，在這個時代，我覺得黑白最能表達到香港。」自楊秀卓上次個展之後，這22年間香港經歷了翻天覆地的時代變遷，「今天是過去那二十多年累積的爆發。」

對於香港，楊秀卓覺得「我不是絕望，但我悲觀」。

暗黑與光明

在一個如此暗黑的展覽中有藏一絲光明嗎？這條問題似乎觸動了楊秀卓的神經，「為甚麼一定要有光明呢？為甚麼我悲觀不能只說悲觀？有人說太陽升起來很美，我知道，但我不是這樣看世界。」的確，這好像是在叫一個患抑鬱症的人：「你開心一點啦」。

可是，即使作者無意，或許展覽本身就盛載了光。陳上城說，「展覽可能比較悲觀、陰沉，但重要的是它展示了不同面向，尤其是過往一些被隱藏起來的人和情緒，他們在這個展覽中得以彰顯，我覺得便是多了可能性和思考空間。」展覽有學生小助手，陳上城說兆基創意書院的學生一向比較我行我素，即使是老師指派，他們也不一定出席，可是參與這個展覽的學生都很投入，每天放學準時出現，有時髹到晚上六七時才離開，「他們願意持之以恆地參與是他們自己內在的選擇，我想是展覽有些東西觸碰了他們的心靈，他們覺得這與自己有關係。」陳上城說，「所以我想，這會否是另一層面的希望？剛才提到的光，其實是盛載在活生生的人裡，而不是畫」。

楊秀卓聽罷也微微點頭，「是呢⋯⋯我也看到他們很投入」。

過往楊秀卓會用「火爆」形容自己的作品，時隔22年復出，是否依然「火爆」？「還是火爆，如果哪天我不火爆我便收山了。」楊秀卓不假思索地說，「不過我的火爆收斂了，我以前的作品很暴力，現在算是輕輕的⋯⋯也不是輕，但收斂了，但作品裡面其實依然隱藏了很大的能量。我內心的憤怒從沒熄滅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