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行侧记:重读横光利一

津轻海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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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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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描写死亡过程的文学作品读来可以令人感觉压抑和丧气,也可以令人感觉分外励志,感觉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和珍视——生命的过程就是走向死亡的过程,这是古往今来直到永远谁都无法抗拒的规律,生命意义的有无和多少无非是事在人为,好自为之,全要看你能从你自己必然是有限的生命中获得什么。
今日巴黎的半城景色(Photo credit:津轻海峡)

整理加工巴黎之行的日记时,遇到横光利一的两段写巴黎的文字:

抵达巴黎已经一个星期,该看的地方也都看过了。但我却不想写这里的事情,想早些回国。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居然还有人争相要在这个地方常住,真是愚蠢。
不知为什么,一在巴黎,就非常想去日本乡间的温泉。(见集英社《日本文学全集38·横光利一集》,十三版,第429页)

这些文字单独地看可谓写得松懈。

说它松懈,意思不是说去了巴黎就不能说巴黎的坏话,而是说作为一个作家或一个严肃认真的写手到一个地方旅行归来,无论说好还是说坏都要说出一点道理,摆出一点事实,让读者得以获得一点新知(这种新知可以是关乎旅游地的,也可以是关乎游记写手的)。假如不是这样,就像是不成熟的情绪发泄了。

毋庸讳言,横光利一的这些不是游记的游记文字就像是(或曰,就是)单纯的情绪发泄。

他之所以写出这样的文字,显然是因为当时的他心情不好。作为那个时代的国际旅行者,他在巴黎一度心情不好可以有很多原因。比如说,在法国语言不通感觉郁闷;饮食不习惯;一时缺乏有趣的旅伴;与国内或在欧洲的熟人不能及时通信,等等等等。

重读上面开列出来的导致横光利一在巴黎心情不好的可能的原因单子,赫然意识到那些原因在今天已经基本上不复存在。横光利一的巴黎之行(以及欧洲之行,其中包括亲临现场观看柏林奥运会开幕式)是在1936年。彼时的巴黎跟今天的巴黎、彼时的世界跟今天的世界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假如他现在再去巴黎,已经基本上已经可以保证不再有会语言的困扰(口语和文字翻译软件和硬件已经非常发达,应付日常生活基本需要乃至进行比较深入的交流已经绰绰有余),很容易在那里找到不错的日本餐馆吃到他熟悉或喜爱的日本餐;即使没能跟一个有趣的旅伴同行,也可以十分方便地与熟人和朋友保持“天涯若比邻”一样的实时联络和密切交流。

从这个意义上说,上文援引的横光利一那些看似松懈的文字也可以部分地说是时代的产物,物质条件的产物。

***

作为日本文学史上的新感觉派的首要成员,小说家和诗人横光利一(Yokomitsu Riichi)在二十世纪上半叶前期跟后来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川端康成(Kawabata Yasunari)一度齐名甚至名声有过之,尽管现在他的作品大概只有相当喜欢现代日本文学的读者才会读。

新感觉派作为一个写作流派存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横光利一写出的一些名句当时一问世就引人注目,然后便留名青史,成为稍微详细一点的日本文学史必然陈列的新感觉派的典范样本,其中包括:

真昼である。特別急行列車は満員のまま全速力で馳けていた。沿線の小駅は石のやうに黙殺された
正午时分。满员的特别快车全速奔驰,沿线的小站像石子一样被忽略。
彼は小石を拾うと森の中へ投げ込んだ。森は数枚の柏の葉から月光を払い落して呟いた。
他捡起小石头扔向树林中。树林发出喃喃细语,把月光从几片柏叶上扑落下来。

这样的句子犹如最精致的诗句,显示了写手超人的精心观察,深入思考,苦心雕凿,精雕细凿,令读者不得不刮目相看,反复细看。这样的句子确实是可以让读者感觉耳目一新,感觉获得了新感觉,新视角,跟一般的情绪发泄的句子绝对是天壤之别,云泥之别。

单纯发泄情绪的句子随便一个小学生也可以轻松地写出来。但这样的精致的句子即使是专业的、高级的写手要想炮制打造出来也需要绞尽脑汁。自视甚高或自我感觉良好的读者和写手面对这样的句子则只能惊叹,只能自叹弗如。

这里所谓的”自叹弗如”属于现代的文学批评所谓的“影响的焦虑”——一代又一代的创作者面对前人的杰作不得不苦心思考如何才能超越前人,至少是不落入前人的套路/窠臼。

在横光利一写出的著名短篇小说当中,有一篇标题是“拿破仑与疥癣(ナポレオンと田虫)”,其开头也以奇异的视角写了巴黎:

ナポレオン・ボナパルトの腹は、チュイレリーの観台の上で、折からの虹と対戦するかのように張り合っていた。その剛壮な腹の頂点では、コルシカ産の瑪瑙の釦が巴里の半景を歪ませながら、幽かに妃の指紋のために曇っていた。
在图伊莱里的看台上,拿破仑·波拿巴的腹部一张一合,似乎在跟恰好那时出现的彩虹对战。在健壮的腹部顶点,一颗扭曲地映射出巴黎半城景色的科西嘉产玛瑙纽扣因王妃的指纹而显得有些模糊。

这是一篇有趣的心理小说,其故事说的是拿破仑因腹部有顽癣而自卑,这种自卑最终导致他陷入狂热,四处征伐以获得心理补偿。小说结尾是拿破仑在疥癣和自卑心理的刺激下,不顾其臣下将军的明确劝诫和反对决定攻打俄罗斯。(拿破仑调遣的大军攻打俄罗斯最终损失惨重、不得不铩羽而归是托尔斯泰借以写出世界文学经典长篇小说杰作《战争与和平》的历史背景。)

“拿破仑与疥癣”的这个开头可算是典型的新感觉派的写法,其明显的特征就是视角的新颖,显示出写手的匠心。然而,这种新颖和匠心一方面让读者感觉耳目一新,一方面也让读者感觉看多了很容易审美疲劳。于是,日本的新感觉派(以及跟它颇有亲缘关系的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文坛上的新感觉派)在兴起不久之后就难以为继、落潮消退也在情理之中了。

***

重读“拿破仑与疥癣”,感觉这小说故事有些简单,心理刻画明显粗线条。也感觉它大大不如他后来基于生活经历写出的小说“春天乘着马车(春は馬車に乗って)”。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精妙细腻的的心理刻画,而且其刻画常常是不动声色,好似平铺直叙的写实,因此给读者留下更深的印象,唤起读者更多的回味,激起更多的回响。

“春天乘着马车”的最后一部分写得真叫出神入化,应当完整引用:

彼と妻とは、もう萎れた一対の茎のように、日日黙って並んでいた。しかし、今は、二人は完全に死の準備をして了った。もう何事が起ろうとも恐がるものはなくなった。そうして、彼の暗く落ちついた家の中では、山から運ばれて来る水甕の水が、いつも静まった心のように清らかに満ちていた。
他和妻子像一对枯萎的茎,日复一日默默地并列。但现在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不再害怕有任何事情可能发生。于是,在他幽暗而平静的屋子里,水缸里总是盛满了从山里打来的水,清澈的水就像宁静的心。
彼の妻の眠っている朝は、朝毎に、彼は海面から頭を擡げる新しい陸地の上を素足で歩いた。前夜満潮に打ち上げられた海草は冷たく彼の足にからまりついた。時には、風に吹かれたようにさ迷い出て来た海辺の童児が、生々しい緑の海苔に辷りながら岩角をよじ登っていた。
趁妻子早上睡着,他每天赤着脚在抬头从海面上冒起的新陆地上行走。前夜满潮冲上岸的海藻冷冷地缠绕在他的脚上。偶尔有些孩子来海边徜徉游荡,像是被风吹着。他们在鲜绿的海藻上脚步打滑,向岩角攀爬。
海面にはだんだん白帆が増していった。海際の白い道が日増しに賑やかになって来た。或る日、彼の所へ、知人から思わぬスイトピーの花束が岬を廻って届けられた。
海面上白帆渐渐增多,海边白色的道路一天天热闹起来。有一天,一束意想不到的甜豌豆花给一位熟人绕过海岬送到了他那里。
長らく寒風にさびれ続けた家の中に、初めて早春が匂やかに訪れて来たのである。
寒风中冷清了许久的房子,明媚的早春首次来访了。
彼は花粉にまみれた手で花束を捧げるように持ちながら、妻の部屋へ這入っていった。
他悄声走进妻子的房间,沾满花粉的手捧着那束鲜花,仿佛要献上。
「とうとう、春がやって来た」
——春天终于来了。
「まア、綺麗だわね」と妻は云うと、頬笑みながら痩せ衰えた手を花の方へ差し出した。
——哇,真漂亮呀,妻子说。她面带笑容向花伸出瘦衰的手。
「これは実に綺麗じゃないか」
——这确实漂亮吧。
「どこから来たの」
——哪里来的呀?
「この花は馬車に乗って、海の岸を真っ先きに春を撒き撒きやって来たのさ」
——这花乘着马车,先冲着海岸一路把春天播撒过来啦。
妻は彼から花束を受けると両手で胸いっぱいに抱きしめた。そうして、彼女はその明るい花束の中へ蒼ざめた顔を埋めると、恍惚として眼を閉じた。
妻子从他那里接过花束,双手抱在胸前,接着把发青的脸埋进靓丽的花束中,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

“春天乘着马车”的这一结尾写得既优美华丽又平实近人,巧妙的文字所呈现的细节犹如抒情的电影画面,栩栩如生又余韵无穷,活脱脱地展示了人物的心理,使读者感觉自己也抵达现场,耳闻目睹。

小说中的妻子的原型是横光利一的第一任妻子。她得了肺病(肺结核),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在抗生素尚未问世的年代,病菌导致的肺病常常是致命性的——随着细菌在肺部的势力扩张,肺的功能越来越受限,患者的身体/体力逐渐衰弱,衰弱到最后就是死亡。

展示/描写死亡过程的文学作品读来可以令人感觉压抑和丧气,也可以令人感觉励志,感觉对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和珍视——生命的过程就是走向死亡的过程,这是古往今来直到永远谁都无法抗拒的规律,生命意义的有无和多少无非是事在人为,好自为之,全要看你能从你自己的必然是有限的生命中获得什么。

小说“春天乘着马车”是横光利一在第一个妻子去世不到两个月之后(1926年8月)完成发表的。它的许多细节令人心动,心惊和心痛,显然是基于写手在照看生病的妻子期间写下的日记,或基于当时依然新鲜的记忆。也就是说,是现成的日记或新鲜的记忆的改写加工。

这些文字在发表将近100年之后读来仍是令读者感觉新鲜,动人,展示了写手在寻常的生活中发现和创造出诗意的高明手腕。这些文字的每一段甚至每一句都堪称神来之笔,是诗意表现与写实陈述的完美结合,既细致展示了具体的人与事,又使具体的人与事获得超越性的意义。

例如,

他和妻子像一对枯萎的茎,日复一日默默地并列。但现在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不再害怕有任何事情可能发生。于是,在他幽暗而平静的屋子里,水缸里总是盛满了从山里打来的水,清澈的水就像宁静的心。

这一小段话有三个短短句,包含两个明喻,既是高度的写实,也是高度自觉的文学表现。

“在他幽暗而平静的屋子里,水缸里总是盛满了从山里打来的水,清澈的水就像宁静的心”,这句话好似突如其来又顺理成章。按照原文直译应当是,“他的晦暗而平静的屋子里,水瓮里从山里打来的水总是像平静的心一样清澈地充溢着”。这句话富含弦外之音、言外之意(其中包括面临生命的终结,一切都简单化了),又表现得如此流畅自然,平易近人。这样的文字只能用神来之笔或可遇不可的灵感来解释。

再例如,

趁妻子早上睡着,他每天赤着脚在抬头从海面上冒起的新陆地上行走。前夜满潮冲上岸的海藻冷冷地缠绕在他的脚上。偶尔有些孩子来海边徜徉游荡,像是被风吹着。他们在鲜绿的海藻上脚步打滑,向岩角攀爬。

这里的“趁妻子早上睡着”是简单的事实陈述,小说前面说过病入膏肓的妻子在海边的疗养院疗养,醒着的时候总是要“他”陪伴(自知来日无多的人特别需要亲人陪伴),要他不得须臾离开,因此,妻子仍在睡的时候是“他”难得的可以放松和休息的时间。

“他每天赤着脚在抬头从海平面上冒起的新陆地上行走”,这一典型的新感觉派的文句呈现了对落潮后的海滩的新视角,新感觉——一般人的一般看法/视角是,落潮就是海水退去,海滩露出;然而,在横光利一的笔下,落潮就是出现新陆地,而且是抬头从海面冒起的陆地。

“新陆地”从海面抬头冒出之说不但使人对落潮有了新的感觉,而且也令人想起古希腊人所说的“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换句话说,“新陆地抬头从海面上冒起”之说富有颠覆性,使人意识到自己平日司空见惯、习焉不察、自以为理所应当的认知和语言其实都是相对的,如“太阳升起”,“月亮落下”之类。

这样的文句不但是文学表现的自我意识明显,富有十足的新感觉派的韵味和韵律,而且也跟这小说在这里的叙事/情节发展完美合璧。

身为以写文为生的作家,“他”昼夜照看身患绝症、来日无多的妻子,感觉身心俱疲。他难得偷空来到海边,追求身体和精神的休息、喘息,这样的休息使得以返回思想世界,文学境界,以难得的闲适感受和欣赏眼下的所见、所感。

“前夜满潮冲上岸的海藻冷冷地缠绕在他的脚上。偶尔有些孩子来海边徜徉游荡,像是给风吹来吹去。他们在鲜绿的海藻上脚步打滑,向岩角攀爬。” 这两句话所呈现的就是“他”来到海边得到休息,因昼夜劳累而疲惫和麻痹的感官感觉由此得以重新敏锐起来,使“他”重新看到、感到生命的乐趣。

“这花乘着马车,先冲着海岸一路把春天播撒过来啦,” 这个句子非常优美,写手横光利一本人(或他的小说编辑)显然也是认为特别优美,因此被改写和截取,成为这篇小说的优美标题。

这句话让读者不禁要猜想,它究竟是来自实际生活的记录即日记或笔记,还是来自写手时候的文学创作?在实际生活中,人会说出这种话来吗?

这些问题的合情合理的答案大概是,究竟是来自日记或笔记还是文学创作不好说,但无论如何这话是出自有文学修养的人之口(之笔);在实际生活中,在当时的(或小说所呈现的)情景中,一个有文学修养的人完全可以说出这种话而听者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突兀或娇柔做作,因为它是一种明显的安慰、鼓励、打趣,而且用的全是日常的常用词,

以日常的常用词说出/写出不同寻常的优美文句就是最好的文学创作。

“妻子从他那里接过花束,双手抱在胸前,接着把发青的脸埋进靓丽的花束中,恍惚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的恍惚闭眼的陈述富有诗意的含混,可以有多解,既可以理解为她因激动而体力不支而眩晕,也可以理解为她在为了集中精力全力欣赏鲜花而闭上了眼睛。不管是哪种解释。都展示了生命的美好与可贵。

***

“春天乘着马车”发表时,横光利一28岁,去世的妻子小岛君(Kojima Kimi,小岛キミ)得年20岁。

小岛君是他先前的朋友小岛勗(Kojima Tsutomu,汉字“勗”中文读音xù,序)的妹妹。她13岁时给横光利一看上,爱上,17岁时两人开始同居。但因家人反对,他们一直没能登记结婚,只是在小岛君去世之后才追补登记。小岛君与贫穷的作家横光利一的恋爱与婚姻可谓多难多灾,也给“春天乘着马车”这篇凄美的小说提供了灵感,并由此在文学中获得了永生。

这小说是濒死境界的记录,也是生命顽强的颂歌。它的很多段落看似日记摘抄,且没有多少改写。那些段落充满日常生活的细节,其中包括他们之间的龃龉(她因在海边疗养院长时间卧床、身体状况日渐恶化而焦虑烦躁,他也因长时间不分昼夜地看护难得休息而身心俱疲,两人因此常有口角)。那些细节和对话单凭借想象很难创作出来。

小说也写了“妻子”在她最后的日子里的梦想。那些梦想不过是健康的人随时可以做的事,但对她来说已经是永远可望不可即了。这种叙事使寻常生活的种种寻常事都有了不寻常的意义(人只有想到或面对死亡,才会真正认识和欣赏生命和生活)。

小说的开头是:

海浜の松が凩に鳴り始めた。庭の片隅で一叢の小さなダリヤが縮んでいった。
冷风吹过海边的松树开始发出鸣响。一丛大丽花瑟缩在庭院的角落。
彼は妻の寝ている寝台の傍から、泉水の中の鈍い亀の姿を眺めていた。亀が泳ぐと、水面から輝り返された明るい水影が、乾いた石の上で揺れていた。
妻子躺在床上。他在一边,注视着泉水中迟缓的乌龟。龟游动时,水面反射出明亮的光影在干燥的石头上晃动。
「まアね、あなた、あの松の葉がこの頃それは綺麗に光るのよ」と妻は云った。
——你看啊,那棵松树的松针,这些日子闪闪发亮漂亮呐,妻子说。
「お前は松の木を見ていたんだな」
——你是在看松树嘛。
「ええ」
——是呀。
「俺は亀を見てたんだ」
——我在看乌龟。
 二人はまたそのまま黙り出そうとした。
然后,两人要再度沉默。
「お前はそこで長い間寝ていて、お前の感想は、たった松の葉が美しく光ると云うことだけなのか」
——你在这里长时间躺着,你的感想就是松针闪亮漂亮嘛。
「ええ、だって、あたし、もう何も考えないことにしているの」
——是呀。不过,我就是要什么也不想嘛。
「人間は何も考えないで寝ていられる筈がない」
——人躺着不可能什么也不想。
「そりゃ考えることは考えるわ。あたし、早くよくなって、シャッシャッと井戸で洗濯がしたくってならないの」
——想倒是也想。我,真想快点好起来,在水井那里痛痛快快洗衣服。
「洗濯がしたい?」
——想洗衣服?
彼はこの意想外の妻の慾望に笑い出した。
妻子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他不禁笑起来。
「お前はおかしな奴だね。俺に長い間苦労をかけておいて、洗濯がしたいとは変った奴だ」
——你是个怪人呐。长时间给我找麻烦,又说想洗衣服,真是个怪人。
「でも、あんなに丈夫な時が羨ましいの。あなたは不幸な方だわね」
——还不是羡慕身体那么好的时候嘛。你真是不幸呐。
「うむ」と彼は云った。
他“嗯”了一声。
彼は妻を貰うまでの四五年に渡る彼女の家庭との長い争闘を考えた。それから妻と結婚してから、母と妻との間に挾まれた二年間の苦痛な時間を考えた。彼は母が死に、妻と二人になると、急に妻が胸の病気で寝て了ったこの一年間の艱難を思い出した。
他想起娶到妻子之前与她的家人进行了连续四五年的长期斗争。后来,和妻子结婚,又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度过了痛苦的两年。母亲去世后,他和妻子独自在一起了,妻子又突然因肺病躺倒,这一年过得艰难。
「なるほど、俺ももう洗濯がしたくなった」
——说的也是,连我都想洗衣服了。
「あたし、いま死んだってもういいわ。だけども、あたし、あなたにもっと恩を返してから死にたいの。この頃あたし、そればかり苦になって」
——我现在死了也不要紧。但我想报答了你之后再死。这些日子,我就是为这事苦恼。
「俺に恩を返すって、どんなことをするんだね」
——要报答我?是要干什么呐。
「そりゃ、あたし、あなたを大切にして、……」
——就是,我想好好待你嘛,...
「それから」
——然后呢?
「もっといろいろすることがあるわ」
——还有很多的事可做呀。
 ――しかし、もうこの女は助からない、と彼は思った。
但是,这女人已经没救了,他想。

上文说过,“春天乘着马车”开头的这些段落、这些对话显然是来自日记或来自新鲜的记忆。这种看似完全写实的文字是优良、优秀的文学创作,因为,1)只要下笔行文就是创作;大千世界气象万千,写作必定是只能截取其中的万一,需要写手训练有素,截取恰当;而将这样的截取排列组合,形成有趣的叙事,动人的故事就是优良的创作;2)这些段落、这些对话跟这篇小说的结尾形成鲜明又自然的对比和呼应,这就是优秀的创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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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当中的所有翻译都是我的翻译。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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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轻海峡喜歡細讀文學作品,鑽研文學翻譯,也喜歡把社會與政治當作文學作品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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