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决心 Ⅰ

Trav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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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是亮的,只有我们站在暗处,全世界都是冷的,只有我们两个靠在一起,散发着温度。我感受着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微微,微微,一跳,一热,一跳。

我可能会在很多地方写下这些文字,在飞往异国的飞机上,旁边是报旅行团去冰岛旅游的上海阿姨,座位很挤,我很难伸开双腿;或是在宿舍外的座椅上,有很多人来这里抽烟,脚下的碎石子地面扔满了烟头,但是好像没有显得脏乱,这个地方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也可能是在去买食物的地铁上,对面坐着一个像巨人一样的北欧女性,或是推着买菜车的老奶奶,她在上车后可能会掏出一本书来读;也可能在市政厅的大堂里,这座建筑有几百年的历史,这里的建筑似乎都是这样,从未变过;又或者在某个公园长凳上,这里的沥青道路落满松针,旁边是一个足球场,草地上长满三叶草,除了风吹,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或者在教室,周围各种各样异域面孔在不停交流,我双唇紧闭,一言不发;也可能躺在圣天使城堡旁边的椅子上,老鼠在我身旁窜来窜去,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决心的下定是在某个瞬间,还是会经历漫长的过程呢。我不知道,我始终没有确定,也许当我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刻,就是我下定决心的时候。

我才刚来这里不久,感觉却像是永恒那么长。我和她也只是认识不久,但好像却是我一生那么长。

我和她在tinder认识。当时我大病初愈,从泰国旅行回来,领略了生命的自由,友情的真挚,我的身体又慢慢强壮起来,我像王小波写的那样,想吃想爱,想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我对未来充满信心,我想要去追逐,去创造,去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流,我开始去玩tinder,tandem,种种,想与人建立起新的联系,我认识了很多形状的人,就像每个人都散发出不同的光谱,他们似乎都有着自己的形状。一个巴西留学生,他问我能不能带他去玩儿,他和很多男生女生玩儿过,在东北,有黑人,也有Ts。一个成都人,她因为精神疾病辍学,每天过颠倒黑白的生活,她在试着找一份工作,她说也许某天她忽然就会离开这里,也许是这周末,也许是明天下午。还有一个乌克兰人,她给我讲她的住所如何遭受袭击,她会做很多中国饭菜,她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见面。他们都是什么形状呢,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当你回想起他们时,会有一种形状出现在你脑海里。我没有什么目的,我只是在与各种人交流,这对我是一种很有趣的事。

情人节的那天下午,我去到郑州亲戚家串门,阴沉的天气与家庭的束缚让我难受,我跑到天台去抽烟。临走时,她match了我。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很多图片看不清正脸,一张是网图,一张看live的图片,我问她那是什么演出,我们便聊了起来。我没有期待任何事情,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以为这只是一个陌生人之间的相遇,我们分享音乐,讲自己在陌生城市的有趣经历,甚至还可以互相讲述自己的一些烦恼,就像大多数网络上遇到的陌生人。tinder有很多用处,但我只是这样用的。

她对我的回应很热烈,我们随便聊了几句话,她便要加我的微信。然后我们加了微信。我说我喜欢看电影,首尔之春好像在网上可以看了,她说,我们可以一起看!我说我在成都上学,她说,我表弟和朋友都在成都,我超爱!我说我刚办了港澳通行证,她说,那我们可以一起去!我说我喜欢涅槃和绿洲,她给我看她建的这些乐队的歌单;我说我很喜欢爱在,迷失东京,重庆森林,lalaland,她说这些她都好爱,她已经会背爱在第一部的歌词了,我说我前一天晚上想看一部惊心动魄的爱情电影,她说是恋恋笔记本那种?我说我看过,我好喜欢他们躺着马路中间的样子,她说随时实现,我陪你。她问我是不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她说许昌是不是有胖东来她还没有逛过,她说我去郑州我们可以去紫荆山公园,去磨街,逛美术馆,散步,随便逛到一家酒吧,她说过两周要下大雪,她还没有和人一起在雪中散步过。我说我要出国,她说她学姐在德国,她朋友在美国陪男朋友,她好后悔没有早点申请交换,她说,草,我也好想出去…

她说我在泰国的照片真的好帅!说完给我发来爱心,她说我长头发时候真的好文艺,她说她不抽烟但是我们可以一起在香港抽烟,最后她给我发了她的照片,她没有化妆,但是我还是觉得她好可爱。她问我,“你有过突然被分手过吗……我有,还没太走出来,晚上就会emo”,我看着屏幕里她的眼睛说,”oh fuck,how could someone do that to you”,我叫她不要难过,我和她一起听歌。

很久没有人这样热烈的回应我,很久以来我对接近我的女性没有太多兴趣,这不是她们的问题,这只关乎我自己。有些人就是这样,出租车司机里的Travis,小丑里的亚当,银翼杀手里的高司令。有些自命不凡了,但其实就是这样。但是那天我觉得我的心好像终于被触动了。

那晚我给她说,我肚子里好像有一百只蝴蝶在飞,我给她读诗,我给她发我中学时的照片,她说我好可爱。她叫我baby,我叫她mein schatz,my sweetheart。

晚上我发朋友圈,我说我是不是要恋爱了。她像是法国文艺片的女主,她喜欢新浪潮,喜欢侯麦,喜欢伍迪艾伦,她愿意听我讲话,她愿意和我做任何事。是的,我想我恋爱了。

那天晚上我去高中找老崔,我告诉他我好像要恋爱了,她就在郑州,她现在嗓子发炎了,不然我今天就要去找她。老崔说,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在这里和我讲话,你应该现在就去找她,然后老崔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对哦,我在这里干什么呢?第二天早上,我就坐上了去郑州的车。

她在地铁口接到了我,穿了一件白色羽绒服,我们去了一家面馆吃面,之后打算去看电影。出门时天开始下起雪,地上很滑,我扶着她的胳膊,挽起了她的手。我们到私人影院之后,我有些懵逼,那个地方是一个带着投屏的酒店,我以为的私人影院,就像我高中经常和同学去的那样,就是一个电影院,大屏幕,沙发,一个看电影的地方。我有些尴尬,我觉得这个地方好奇怪,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影院”,但是我们都进去了,我拉上窗帘,打开了我们之前说好要看的电影。我们脱掉了外套,躺着床上,起初我们离的很远,好像我们很陌生,即使前一晚我们聊天时,已经那么甜蜜。我们慢慢慢慢靠近对方,最后挨在了一起,她侧过身和我讲话,我也转过身去,看着她,那时候我们离对方只有三厘米远,我能闻到她身体的香味,她的体温,她呼出的空气轻轻拂过我的鼻尖,她看着我说,你好有礼貌,然后,事情的发展超乎了我们的预期,变得不可控制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

从私人影院出来,天色已经慢慢黑下来,外面挂着大风,天空中无数雪花落下,她送我了一本《广岛之恋》。我们紧紧拐住对方的手臂,笑着,行走,亲吻。雪夹着风迎面刮来,我们好像寸步难行,却又是那么轻盈。我们打算去一家酒吧,打车回去却发现已经关门了,于是我们说买两瓶酒,带到酒店去喝。她本来要回家,但是那天她决定跟我一起住在了外面,她说,这是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们看着电影,跳舞,打闹,玩喝酒游戏,我们的脸慢慢变红,慢慢褪去厚重的外衣,直到赤裸面对着彼此,好像我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做爱,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她说她总是很没有安全感,她不知道我们应不应该在一起,我说我们当然要在一起,我好爱你。她不相信我是第一次做爱,我为什么会那么熟练,我说我没有骗过她,我也永远不会骗她,我说的话从来没有食言过。我们聊天,做爱,又继续聊天,又开始做爱,她紧紧抓住我的后背,用力吮吸我的肩膀和胸脯,我抚摸着她的小腹,慢慢向上,到她的乳房,她的喉咙,她的下巴,她的嘴唇,她的脸颊,我吻住她,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好像永远不会分离。我拉开窗帘,雪下了整整一夜,我们一直在做爱,直到天将明的时候,直到世界一片雪白。

我们到楼下买避孕套,买完后我站在门外点了一支烟,门开着,她穿着酒店的拖鞋,伸出一只脚到雪地上,靠在门上看着我,雪花漫天,一片片飘落下来,她说她好像生活在电影里。

这句话她后来也和我讲过,但是另一种语境了,关于我如何幼稚,如何不切实际,关于爱在日落黄昏时真的发生,她会感觉多么不齿。

她把我的烟拿走吸了一口,我们上楼,在楼梯间,电梯里,我们一刻不停的看着彼此,然后忍不住的接吻。我们回到房间就开始做爱,直到退房的最后一刻。中午我们去对面万达吃了一顿日料,一夜没睡,我们都有些倦意了,我买了回家的车票,她订了一间钟点房,我们逛了一会,便去睡觉了。我看着她,觉得好幸福。

我买了七点半的票,我们将近七点,一起坐车去火车站,路上我买了一束花给她。我好难过,但是我知道我们很快就会见面。我进了车站,忽然发现我的车晚点了两个多小时,我赶快给她发消息,给她打电话,好像是天意,我们在车站门口紧紧抱在一起,周围旅人匆匆而过,我们好像始终定格在那一刻。我们一起去吃了晚饭,在雪地里走了好久。最后我当然还是走了。回到许昌,已经是凌晨,天依然下着大雪,我觉得这两天如梦似幻,我好像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活在世间上,第一次这样真实的感受着生活。我没有打车,手里拿着她送我的书,一边走,一边任由思绪无边无际的飘扬,关于无精打采的生活,关于对单调的背叛与反抗,关于爱情,关于未来,关于种种痛苦与幸福,我就那么走着,笑着,任由雪花落在我的头顶,打湿我的脖颈。

过了一天,还是两天,她来许昌找我了。雪已经停了,但路上结满了冰。我带着弟弟骑车去东站,路上摔倒好几次,但是我好快乐,好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打击到我,湿透的鞋子,冻僵的双手,但是我感受不到寒冷,只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把我阻挡,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分离。我跑到东站,发现她在老火车站,我激动到昏了头,没有问清楚,我又赶紧往市中心骑去。路挺难走的,但是我骑的飞快。我在时代广场的麦当劳见到了她。之后我们骑车回家,那是她唯一一次到我家去。我把弟弟送到姥姥家,然后和她一起坐公交,到移动公司,再走到春秋广场。车上我连了她的蓝牙耳机,我们看着窗外,听着小机场的歌。

我们去吃了动物园牛排,那家牛排在我上高一时就开了,我无数次从它旁边路过,高中某天暴雨,我曾短暂在里面躲雨,而那天与她一起,是我唯一一次真正走进去。吃过饭,已经有六七点,我们走着路聊着天,她说我们要不要去订一个终点房,我说我只是想呆在你的身旁而已。我们走到车站,我目送她走了进去。现在我回过神来,如果要送别,其实应该买张票进去,送到站台才对。这也许是很有用的经验,不过我似乎用不到了。送她走后,我坐上了夜班公交回了家。

又过了两天,我要开学,我订了早上到郑州的车票,为了能和她度过开学前最后的时光。我到了我们第一晚住的万达,她在旁边订了一个房间,我把行李放进去,然后在万达吃了一碗面,回去等她来找我。她当时在和家人逛街。我躺在被窝里,在投影上看了悉尼妹的新电影,那种时刻是无比美妙的,因为你知道,幸福随时会来敲门。那张床会吱吱作响,我觉得很适合用来做爱。所以那天下午我们做了很多爱。晚上我们出去吃饭,外面有好多人,似乎是元宵节,也是郑州允许放烟花的最后一天。我们去找一家餐厅,在人群中穿行,她给我讲了一些在学校的故事,路过了一家俄罗斯餐厅,她不久前才和朋友吃过,不过不是那家。我们好像没有找到那家餐厅,最后我们去万达,吃了一家泰餐,我觉得挺不错的,那家餐厅有个服务员,很可爱。

回到住处,我们又开始近乎疯狂的做爱,我们似乎有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就像我们的爱,绵绵不绝,永不停歇。我赤裸着身体,站在阳台的窗前,点了一根烟,她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窗外无数烟花飞向天空,绚烂的火光映在我们的眼眸中,我说,你看,整座城市好像在为我们点亮,我放了一首where is my mind, 她把烟拿走,放在嘴里吸了一口,轻轻吐出烟雾,我扭过头吻住她。

那晚我离开了,坐上了去成都的卧铺。我不难过,我知道我很快就会再见到她,即使穿越整个中国,即使穿越整个世界。在车上,我看了她给我说的电影,一个街头歌手的故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我给她发语音说,我觉得我好幸福,我竟然找到了一个我爱的人,而她以同样的方式爱着我。

斯德哥尔摩的日落很美,周围有人在吃面包,腿上盖着一条毯子,有人盘腿坐着冥想,有人席地而坐,喝着啤酒和审判的人聊天。我躺在海边的椅子上,曾经我以为我可以拥有这一切,海水泛起一阵阵涟漪,天渐渐暗下来,岸边建筑的灯一盏盏点亮,我拉上夹克的拉链,秋天的风吹来,但我知道已经不是你了。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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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vis 一个忧伤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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