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版本的契訶夫旅記：《薩哈林旅行記》、《薩哈林島行旅》、《薩哈林島：契訶夫旅行札記》

19世紀初，間宮林藏從宗谷出海，從薩哈林南部到北部，在原住民的引路之下，找到韃靼海峽間最短距離的航路進入滿州，繼之沿著黑龍江口，抵達當時滿州行署(滿州仮府)的所在地德楞，當時管轄黑龍江中下游邊民納貢與賞賜事務的，是清政府設立的三姓副都統衙門。

《北夷分界餘話》與《東韃地方紀行》是間宮林藏返日之後，向幕府提出的薩哈林與滿州考察報告。

幾年前還在老師的研究計劃之下打工時，讀過間宮這兩本北方探險文本之外，順便在圖書館的架上拿了契訶夫的薩哈林遊記一起讀，稍微當個時代與國別的對照組。

當時讀的是姜長斌的簡中譯本，書名是《薩哈林旅行記》，讀完總覺得好像少了甚麼。

而這兩年，這本契訶夫旅記，在台灣先後出了兩個版本。

2023年，馬可孛羅出版了《薩哈林島行旅》；今年則是麥田出版了《薩哈林島：契訶夫旅行札記》。

讀了馬可孛羅版的譯序，才知道此前讀簡中版本為什麼會有漏看甚麼東西的感覺，就是譯本與出版年代都太舊的緣故。

既然有更新也更好讀的版本，那就來重讀吧！讀完馬可孛羅版，也有了〈靠北又苦逼的旅行史：我讀契訶夫《薩哈林島行旅》〉這篇文章。

今年八月底，人剛好在日本最北端的城市稚內，從信箱裡看到麥田出版寄來的書訊，居然又有契訶夫。

雖然半年前才讀完馬可孛羅的版本，不過麥田版也有不少亮點，於是很厚臉皮的回信給麥田的行銷部，請他們寄贈一本公關書給我。

馬可孛羅的《薩哈林島行旅》是根據2007年英文完整版的新譯本，由劉森堯翻譯；麥田版的《薩哈林島：契訶夫旅行札記》則是根據俄文原文完整版，由鄢定嘉翻譯。

兩位作者都在書中寫了譯序。劉序提及了文本的發行史，包括審查過的修剪本，與一刀未剪本的重新問世，以及他個人意外尋獲英譯完整版本的翻譯機緣。此外，劉序中也介紹了薩哈林島過去複雜的名稱變遷，與薩哈林在近代日俄的競爭下，被帝俄設定為流放地的經營歷程。

鄢序則著墨於譯事因身兼數職以至於斷續完成，也提到契訶夫俄國法律訴訟程序的關注，無不反映在他在薩哈林的田野調查上。

至於兩個版本的導讀作者，撰文亦各有可看性。

馬可孛羅版的導讀人陳相因老師，以其俄國文學研究的專業，介紹文藝界對契訶夫為何在創作生涯大好之際決定前往薩哈林的各種紛紜說法；俄、中與歐美國家因文化差異，研究本書的問題意識與取徑上的「自我投射」（self-projection）現象，寫實與自然主義的旅行書寫，與人道主義的獄政批判，則是各國研究共同的關注議題。

而記者出身，以非虛構寫作見長的作家房慧真，則介紹了毛皮貿易、刑獄制度變革等動因，促使帝俄一路向遠東殖民，尤其在以罪犯的流放兼強制移民的政策下，流刑地從西伯利亞移行至薩哈林的變遷。而契訶夫在薩哈林的書寫中，有時化身為人類學家觀察少數民族，有時又做為社會學家，旁觀流刑制度下，女性成為愛情與暴力的犧牲品，與規訓懲罰罪犯的荒謬性。

兩個繁中版本的編排上，馬可孛羅版為直排，只加入少部分的編注與譯注；麥田版則是橫排，隨頁有譯注之外，更呈現契訶夫原本的註解。契訶夫的原註，與授權自俄羅斯文學史博物館的舊照片，提供讀者更多背景知識，與圖像的補充，閱讀時更能融入作者的描述。

豐富的原著與文圖並茂，個人認為是麥田版樂勝的部分。當然偏好麥田版也是我過往閱讀橫排與隨頁註論文的習慣使然。

此外，個人過眼的三個版本，都沒有製圖呈現契訶夫當年的旅行路線，或許是做書的成本考量。

每次提到這個島，鍵盤地理老師就會一直出現。

在日本旅行，依照日本史的脈絡稱它為「樺太」，就會有人來指教「欸這就是庫頁島」。用台灣教科書習稱的「庫頁島」來寫文章，又會有人來指教「欸以前日本叫它樺太」。要是合先敘明教科書提到的庫頁島，就是以前日本習稱的樺太，還是會有人來指教「欸現在應該要叫薩哈林喔」。

其實就是一個島曾被不同政權賦予不同的名稱。現在是我的，它叫薩哈林，以前被宣稱，或某部分實質被你統治，它叫樺太或「北蝦夷」，更以前有帝國聲稱極東版圖最遠到那裡，當時它叫苦夷接著又被稱為庫頁島。

如果把每個名稱的典故都講一次，大概又有鍵盤俠覺得字太多，直接關掉文章不想看。又或許鍵盤俠覺得這種冷僻的地理知識應該只有他懂，為什麼我也知道，然後就惱羞了。

八月底，繞著稚內公園的山道，走到最頂端的開基百年紀念塔，展望台上有個角度可以把整個宗谷灣盡收眼底，當然也再訪了一次有日本最北端紀念碑的宗谷岬。不管從山上看還是岸邊看，其實對岸的薩哈林，似乎都在有看到跟沒看到之間。

實際上我還無緣造訪契訶夫筆下的那個島，不過我讀了三個版本的薩哈林旅記，從理論上來說跟著契訶夫去過了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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