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人類觀察#1】心智20歲的5歲小女孩

很多人都說：「你是自己最親密的朋友，所以要好好對待自己。」

可是沒太多人意識到，「你是自己最難對付的敵人，所以要勇於打敗自己。」

這種打敗，當然是帶有積極性的，就是用更強大的自己，去克服軟弱的自己，得到自我成長。

換言之，心智跟年紀沒有必然關係，年紀很小，內心都可以很強大。

我就曾經跟一位外表5歲，但心智20歲的小女孩共處過。

當時我大學一年級，在九龍塘某英式學術中心做導師，跟孩子一對一練朗誦、參加比賽。

這位小女孩舉止成熟有禮，一見面就給我一張卡片，介紹自己叫Sophie。

她很懂得觀言察色，也懂得分寸，收放自如，所以我很放心去教她任何技巧。

她的英式英文口音優雅可愛，舉止像小淑女。

我當然很好奇，她是怎樣被育成的？

跟職員們閒聊時，我大概了解Sophie的背景了。

她的爸爸是香港紅磡體育館的高層，經常會帶她去看演唱會，也會到後台探班。

難怪她之前曾提起跟學友吃飯、跟譚校長拜年，原來不是指學校校長，而是真的天王巨星。

有一天，我看到他爸爸來接她下課。

是一個白頭的中年⋯接近老年的伯伯，但我也不是太肯定，因為做這一行的，很多高層、導演、監製，都是四十出頭，頭就全白了，我常常認為，這行真的很費心神，足以讓人年少白頭。

那他爸爸可能是接近五十五歲吧。

她的母親我反而多遇到，一般都是她媽媽送她過來，司機駛著七人房車來到中心門前，母親跟在後面，一頭黑漆漆的長曲髮，身形窈窕，輕盈地碎步走過來，感覺是三十出頭。

雖然她們有錢，但並不外露，只在細節讓你嗅到不一樣的習慣。例如說，Sophie和她母親總是穿新衣服，我從未看過她們翻穿任何一件；幾乎每次都拿好吃的生果、蛋糕、曲奇給整個中心的職員和導師們；每次外遊，總會買禮物送給所有人，例如手錶、朱古力、香水。

這種家庭環境下，你們乍看，都會以為Sophie一定是有公主病的小屁孩吧？

我也以為是，可是觀察了一段時間，Sophie是真的像一個公主，而不是有公主病的那種。

這歸功於她的母親的態度，總是待Sophie如一個大人，去溝通和商量。

有一次，她還摸著我的頭，說「Miss, 你很可愛呀。」

感覺好像被戴安娜王妃寵愛似的。

她也有自己的主張，例如她不喜歡宗教、祈禱和儀式，也會問我哲學問題。

朗誦比賽開始了，我以導師的身分，陪伴中心的孩子們出賽，但我其實不需要做太多的提點，因為他們本來就很優秀，我只是坐享其成。

Sophie也是身經百戰，毫不怯場，她自在地跟遇見的同校家長們閒話家常。我想她的比賽經驗可能比我還多，畢竟我是中學才玩朗誦。

直到主持人叫到她的號碼，我們去後台準備時，我才跟她一起。

上一位孩子表演完了，評審們在打分時，在紅幕後等待的Sophie突然拉一拉我的手。

「Miss, 我好急呀，想去廁所。」她的雙腳不自覺地緊靠著。

我嚇了一嚇，半小時之前才去過，怎樣又想去？還在這個尷尬的時間點！

但我知道孩子的忍耐力有限，如果真的在所有人面前賴尿，那就不止尷尬，可能造成心理陰影了！

「我帶你去廁所吧，現在就跟工作人員交代一聲。」我當機立斷地拉了一個工作人員過來。

此時，台上還不知情的主持人叫喚Sophie的號碼。一次、兩次，三次。

工作人員忙跟他打手勢。

一直忍尿中的Sophie突然拍一拍我說：「MIss，我比賽完才去吧，我忍得到。」

接著她一個箭步走到台上。

台下的觀眾有她的親朋好友，所以掌聲特別大聲，評判們也留意到這點，左右張望。

接著她的朗誦開始了：

「Grandad’s Lost His Glasses by Lindsay MacRae

Grandad’s lost his glasses.

He thinks they’re by his bed.

We’re far too mean to tell him

That they’re perched upon his head.」

聲音穩定、清脆，表情和動作也很到位。

只有我，留意到她緊攏的大腿，和比平時更小心擺動的雙臂。

Sophie的表演是超水準的，所以接受如雷的掌聲是必然的，她也習慣得體地、微笑地接受。

甚有大將之風。

走回後台時，她也不急不緩，直到離開觀眾的視線。

就在那一瞬間，她的控制就面臨崩潰，我趕快拖著她的手，一同奔向長廊內的洗手間。

萬幸，沒尿出來。我都舒了一口氣。

危機解決，事情順利進行，甚至完滿結束，好像沒有檢討的餘地。

但我還是有些不甘心，想要明白她是否理解剛才情況很驚險，如果忍不住尿了，她可能被笑一段很長的時間。

「其實你不用忍著尿去比賽，工作人員可以幫你換次序，評審不會因為這點而扣分的。」

她蹲在坐廁，抬頭望進我的眼睛，聲音很堅定地說：

「我知道，但我想試一下贏自己。」

甚麼？！就是你完全明白風險後，仍來挑戰自己，這是5歲小孩該說的話嗎？

妳的靈魂該有多老了?

當時我18歲，感覺面前的孩子心智有20歲以上，是前輩。

我想，或許這個她，是她從小擊敗了很多個「舊我」而生出來；而我，雖然18歲，但一直以來都很珍惜和呵護自己。

但遇到Sophie後，發現原來人是不止於此的。

「你是自己最難對付的敵人，所以要勇於打敗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