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形古物商

舒嫚

2023 年 7 月 30 日

IPFS

小時候，媽媽稱穿街走巷回收舊報紙雜誌，鐵罐鋁罐的阿伯為「古物商」。

老爹說的直白，稱他們為收破爛的。

古物商阿伯說自己專門收破銅爛鐵，是收破爛的沒錯。

周芬伶老師說日文語境「古物商」是指「舊貨回收商」。

周老師最新散文集《隱形古物商》，

緣起於她居住東海大學宿舍那間六十年老屋，

屋瓦破裂漏水，多年收藏都泡在水裡，

整修老屋期間，暫住友人未裝潢新公寓，

那時疫情正嚴竣，除了往返東海監看修整進度，

窩居寫稿，那裡也不敢去，排遣寂寞時光，上網觀看打撈沉船記錄片。

世人打破幽冥與海底的寂靜，或是為了文明的證據，

但她從古錢、破瓷、佛像和竹簡上，看見的是傷口，

飽含冤屈、遺憾、慾望，觸發巨大的書寫動力，

她撿拾、珍視這些曾被遺棄或冷落的物語，讓古瓷在新時代裡透光。

也回朔家族故事，潮州老家母親開設藥房，

在沒有健保的年代，看病很貴，人們身體不舒服都就近找西藥房買成藥，

或是由老闆配藥，也幫人打針，藥房很賺錢。

但是隔壁賣牛雜湯的人家忽然致富起高樓，改開古董店，

她母親起了競爭心理，也開始收藏對岸古董及國外珍稀品，

她的大弟十多歲就開始收藏宜興壺及印石，品味獨特，能書能畫，

「若能早點發現他的天賦，也許就不用混黑道，亡命江湖」。

層層記憶光影，漸次疊印出故鄉小鎮的輪廓，

她重返潮州老家古厝，看見記憶中的茉莉與桂樹，

小祖母的繡花鞋，滿野鮮豔的黃蝶谷，以及那其中溫厚的體貼和複雜的人情。

80~90年代，她購買名牌皮包，名牌手錶，古錢幣，磁器古董，玉石，

藉由昂貴汝窯或曜變天目，寫婚姻現出裂痕之際，

如何寄託自身於一只木葉天目茶碗。

原始瓷器，帶灰色調的越器與民窯吉州木葉碗亦是她的最愛。

古物使人入迷，概因它留下線索，揭開縫隙，

讓人瞬間與千年時空接壤，親見寄託於器物上的心緒，愛恨栩栩如生。

她將龐雜的考古資料轉譯為振動心靈的文字，

她理解與世隔絕的孤寂，疼惜封藏千年的帝王或庶民的隱情，

在海昏侯墓思索廢帝徬徨無解的苦悶，

於婦好墓發現商王朝的女力時代，擘畫《花東婦好》巨幅圖卷，

從新安沉船打撈出八百多萬銅錢，想像觸礁時的危難；

憑一面破損銅鏡，遙想《辛巴達航海記》的五彩斑斕。

「歲月與生命都是以侵蝕與增生交織的方式進行，讓我們傷痕累累。」

情與物都會傷人，但她並不止於傷，她往深處走，挖出靈魂，

譬如從一株花樹，她見愛的滲透力與執迷，如愛染明王。

古物商，識物者，因惜情而念舊，懂人世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