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面對(三)

張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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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中午,滾燙的汗滴落進白襯衫中,又形成大片的跡痕,背已經濕透,腰間的褲腰帶勒的發疼.這些天下來,我已經很久沒吃飽肚子了,不知是一個月還是幾個禮拜.剛來的時候還有力氣,現在全都使不出.握著鐮柄的手臂青筋暴起,沒有一處是白的.

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沒有時間,沒有概念,最重要的,是沒有書.所有的字全都給了語錄,領袖,語錄,領袖.那幾個大字一不留神就會跑進你的腦海,給予你重重一擊,我只能不斷的割草,餵雞,裝飼料,給豬堆糞,澆田,把雜草清理乾淨,填雞蛋...

--枯燥的日子...

正說著,韓樂從遠處跑了過來.也虧他有這麼多能量.

--昌平! 書!你要的書!

我立刻感到震撼,接過來,一看,

"魯迅...狂人日記...打倒劉鄧大軍..." 那本紅通通的小書上,赫然印著幾個大字.剛硬兇猛,一股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你哪來的?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前面在發書,我就剛好拿了一本,昌平,你不是一直想看書的嗎,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沒錯,就是它.

雖然離我想要的差了很大一節,但怎麼說也是作家,能看就行.

--你沒拿嗎?

--我就不用了,看也看不懂,還不如多結識幾個姑娘呢.

這傢伙,相處下來還是那麼沒心沒肺,嘴也沒個把門,一直想著要娶個媳婦,但沒什麼壞心眼,一有空閒就找我聊天.不過,一個靠得住的朋友都什麼都好.起碼可以消磨這難捱的苦日子

--但魯迅是誰? 韓樂問.

--一個大寫的人

我笑著他半懵半懂的樣子,將書塞進褲腿帶,繼續我的活計.

到了晚上,宿舍裡照常講起了性的話題.一群花樣年華的人總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來談論自己的幻想的.

--有一次,這個第四大隊的隊長在清人的時候發現,隊伍裡少了兩個人,一查,一男,一女.心想 : 壞了. 所有人就找,找了兩禮拜, 沒找到. 直到後來一個農夫路過山裡的時候,看見說,有兩個野人出沒,這才搜了山.果然在一個木屋裡發現了失蹤的兩個人.這一看,四大隊長臉都紅了.那兩個人赤條條的正躺在床上.哎呀...

--等等,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搜山呢? 你這故事怕是不行吧

--我可是親自聽別人說的,那座山全是墳場,你敢去?!

--我來講個更好的,你們知道為什麼......

像這樣子的故事每天夜裡都會發生,每個人輪流講一遍,誰的故事越離奇,越大膽,那個故事也就獲得越多的品咂.而韓樂,總是聽眾裡最認真的一個,但自己又不常講,總是笑咪咪的推託腦子不夠用.

我對這樣的故事實在是難以下咽,可能跟我父親的教導有關,他對我說的最多的便是

--大丈夫,當如戒驕戒躁,戒淫戒色.修身以齊家,齊家以治國,治國以平天下

他對我,比對妹妹,更為嚴格.三字經,千字文,論語,孟子,這些儒學家訂做的書我沒少嘗.

我也確實做到了,按著他的要求,一遍又一遍的背誦,每個字,每個詞,都複讀三回.母親總說我苦,

但究竟也不覺得哪裡苦,只是心疼.如今母親和妹妹不在身邊,也不知她們過的好不好.

對於父親,除了敬畏,沒有什麼其他的感覺.很少說話,面對我們的時候常常板著臉,我就沒有見他笑過.以至於,自己也變得少言寡語,沒什麼樂趣可言.

然而樂趣,到底要自己發現.中學時期迷上了照相,上海的照相館我都跑遍了,用著零錢,買了一台相機,鉛皮的,我很喜歡.卻被父親訓成不務正業.在那樣的情形下,少年徹夜不歸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母親見到我的時候把我抱在懷裡哭,長年帶在身邊的青手帕也淚花花一片.這件事最後自然也被默許,於是我有了一箱的底片.

抄家的時候,很幸運的帶了一捲出來,現在和相機一同藏在背包裡.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拿出來.

我摸著黑,起來把蠟燭點亮,就著微弱的燭光,翻開狂人日記的第一頁


(未完待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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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落遠人無法在歷史中展現自己,只是掙扎在歷史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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