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的尽头摘树莓
去年在澳洲顺手申请了新西兰的旅游签,今年再回澳洲前,想到不如顺路来新西兰待一阵,于是就买了张飞来奥克兰的机票。北半球的冬季,南半球的夏季,世界的游客都来到挤在了新西兰,节日期间各处都爆满着人,以及住宿价格的飙升。因而换宿,即每天工作三四个小时以换取食宿,于我而言成为了一个省钱、多停留一段时间以及更深度参与到新西兰local生活样态的选择。尽管圣诞期间大多数的hosts更倾向于陪伴家人而不接收helper,但我还是蛮幸运地在南岛的Te Auau找到了一家树莓农场,Host Prue愿意接纳我。
自北到南,我从奥克兰一路旅行到皇后镇,终于赶在12月21日圣诞节前抵达了Te Anau的树莓农场。Te Anau地处新西兰南岛最南端的大区Southland,除了这里,也就只剩下Invercargill是更南一些的城市了,因而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一点都不为过。
湖畔的Te Anau地处峡湾国家公园旁,日常只有不到三千的人口,在去往知名的米尔福德峡湾的必经之路上。夏季的旅游旺季,游客甚至会将镇子的人口直接翻倍。即便如此,Te Anau依旧比起Queenstown和Wanaka更为平静与闲适,但倒也不会感觉到冷清。
Prue的农场比起之前我在澳洲呆过的葡萄园规模要小一些,大概只有十几列的Berries,每列约一百米左右。规模的差异其实也体现了两种作物不同成熟与收获方式的差别:葡萄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结果成熟,收获时需要在短短的几天内快速将成熟了的普通采收下来;而树莓则成熟时间稍短一些,且并非同时成熟,而是每天都有一部分的树莓成熟,所以每天只要天气允许,都要去采摘树莓。
树莓也并非只有一种,如覆盆子Raspberry、黑莓Blackberry,以及杂交的Tayberry、Boysenberry等等,也有另外种了一些醋栗Gooseberry和黑加仑Black currant。不同种类的树莓的成熟期有几周至一个月的差异,同时种植不同种类的树莓可以保证农场在从十二月下旬到四月的每天都能持续产出树莓。我一共在农场待了十六天的时间,正好是Raspberry和Tayberry成熟的时间,以及Boysenberry成熟的初期。
树莓农场的主要工作自然是摘树莓,早上九点钟开工,将摘树莓的篮子束在腰间,双手左右开工,左手是白色的盒子放完好的树莓,右手蓝盒子放表面损伤的树莓。Raspberry植株比较矮,并且许多莓果往往藏在叶子中比较深,因而往往要跪着才方便采摘;Tayberry虽然植株比较高,站着就能摘,但枝条上有蛮多刺,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将皮肤划伤,因这两种树莓也算是各有利弊。
采收后便是称重、挑选和装盒打包,Prue会根据树莓的状态分成两类。一类表面没有损伤、足够熟透可以直接食用的,部分卖给超市的会分装成250g的小盒,另外则按成公斤整盒售卖,卖给老主顾和镇子里的餐厅,几乎每天采摘的树莓都能在当天卖空。另一类状态稍差、略有破损的树莓则会被冷冻起来,用以按照做果酱级别的树莓销售,Prue也会自己制作树莓的果酱售卖。
工作一上午就差不多满足了每天工作三四个小时的要求,偶尔晚上还会做一下菜。做个纯正的中餐在没有亚超的情况下还是比较困难,往往都是有什么材料随便糊弄一下,做过青酱意面配炒蔬菜、薄荷炒牛肉配炒蔬菜,12月31日的New Year Eve做了个混合亚洲菜,炒蔬菜配泰式炒河粉,甜品是姜撞奶,无奈电磁炉的火力实在不太行,炒河粉味道差不多,但却是黏糊糊的一坨。
Berries农场最不缺的就是Berries,有一天突发奇想,其实也可以做个树莓派吃一吃,就像猫和老鼠中常常糊在Tom脸上的派那样。照着下厨房的方子,在超市买了冷冻酥皮,派的馅料部分和做果酱的流程差不多,都是架上糖,将果浆熬到浓稠,唯一要多加入玉米淀粉,用以增稠。将派皮解冻后放在模具里,将熬好的果酱倒入,然后才到了真正有挑战的一步:织派皮,照着小红书上的视频,反正也是八九不离十吧,考出来也像那么回事,吃起来也还不错。
工作和做饭之外还有着许多的时间,便用来探索Te Anau和周围的自然。小镇最棒和无法错过的地方,自然是湖边,Te Anau湖是新西兰的第二大湖、南岛最大的湖泊,深度亦达到了425米。即便什么都不做,坐在湖边,看着眼前的湖面、湖对岸的群山、远处群山雪峰,就已经足够平静和满足。坐在湖畔的草坪上看书,身旁是稀稀落落同样很chill的人们,晒太阳聊天读书游泳。
Prue借给我桨板在湖上划水,以前在越南下龙湾时候简单玩过,不过当时只能跪着和坐在桨板上向前划。查了下小红书,才get到了怎么样的正确的站立方法,尝试了两次居然真的站在了桨板上。和冲浪有几分相似,不能眼睛紧盯着脚下的桨板,需要眼睛直视前方,才能忽略掉一部分脚下不稳定的波浪,提升身体的稳定性。面朝着湖岸的群山与峡湾,迎着阳光站立在水面,颇有几分武侠小说的凌波微步之感。忽然起了风,在桨板上没站稳摔到了水里好几次,不过幸好桨板尾部有着连接到脚踝的绳索,不至于把板弄丢了,和滑冰也有几分相像,多摔跤才能学得会。
也蛮常常去到湖边骑车,不过这一次鸟枪换了炮,是host的电动助力自行车,使用方式和普通自行车一样,只不过在向前蹬踏板时会感受到向前的助力,这一点在爬坡时颇为受益。第一次骑车出去是雨后初晴的傍晚,沿着湖岸的骑行径向前,太阳从云层的间隙中照耀,草地与湖岸尽被金黄色笼罩,倏忽间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生命力。而后的几乎每天,只要天气允许,都会骑车去湖边逛一逛。
也穿插着进行了两次长距离骑行,一次是向南沿着湖畔的骑行Track一直到Manapouri湖畔的小镇,Track的名字也很有趣,“Lake2Lake”。Track沿着Waiau河的右岸延伸,比起公路有着更多的树荫,也更能体察到地势的起伏变。另一次则是向北骑行,沿着湖岸的公路往返Te Anau湖畔的另一个定居点Te Anau Downs。
和Prue还一起去了Manapouri湖畔的Shallow Bay,徒步往返十七公里。沿途茂密的植物与宛如地毯般的苔藓,与林间湿润的风,足以令人印象深刻。Prue如同一位本地植物学家一样,沿途介绍着各种本地植物和真菌,嚼起来颇为苦涩的Pepper Tree(即Horopito),到酷似苍耳,但软软地能粘在衣服上的Bidibidi(毛利语,即Acaena,主要分布在南半球),收获了许多普通徒步无法发现的植物乐趣。Track的尽头即是Manapouri湖,湖边还第一次见到了新西兰国家公园的hut,即小木屋样式的庇护所,其中有简单的床铺,壁炉以及桌椅提供给徒步者,只需要携带睡袋就可以度过很温暖安全的夜晚。
新年前夕,我还在羡慕着在悉尼的朋友有海港的烟花可以看,Prue和我提起今晚在Te Anau的湖边也有烟花可以看。自从2014上海外滩的踩踏事故后,国内就再也没有跨年的烟花燃放。深夜来到湖边,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全镇的人走在了这里。和人们一起,坐在湖畔的草坪斜坡上倒计时,烟花腾入夜空,在东十三区的这里成为世界上最早跨入新年的人。看着夜空中的烟花,想起上一次这样看着烟花大概小时候。住在大工厂的家属区里,每年春节时都会有工厂组织的烟花燃放,躺在我爸的怀里看着天空中绽放的烟花,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
来新西兰前,就已经在想能不能运气好看到极光,无意中在小红书里加了一个极光的预测群。元旦的傍晚随手打开小红书,有人讲起今晚还是有些概率能看到极光,于是等到了午夜天空彻底黑下来之后便跑出门,望向夜空。模模糊糊能发现南方的天空,在与地平线相交处有朦朦胧胧的白光,Prue和我讲,这就是极光了。
于是骑车到了湖边昏暗的角落,白色的光果然清晰了许多,甚至依稀可以辨别出白色的光条从地面直达苍穹。这大抵还是距离极光的中心还是有些距离的缘故,人的肉眼无法捕捉到更多的颜色,只能依靠相机稍长时间的曝光,才能捕捉到此时极光绚烂的紫绿色。不过无论如何,在南纬45度的这里也是看到了极光,同为45度,北半球的哈尔滨想要看到极光,可纯粹是痴人说梦。
以上的种种,已经足以称得上我最为丰盈的换宿体验了。但最令我感到吃惊的还在最后,离开Te Anau的前一晚,我和Prue道别,还写了一张明信片给她。Prue从书架的角落递给我一个已经残破不已的本子,封面写着“Guest Book”,打开一看,最早一则前来换宿的人的留言还是1995年,是整整三十年前。整整数十页的本子被各个国家的人们的留言所写满,法国德国英国美国人比较多,但也间或有着同样来自东亚的韩国日本和中国人的留言。本子中还夹着先前的背包客们留下来的画,画着Prue的树莓园。走出家门去到海外是一种旅行,在自己的家迎接世界各地前来的访客,又何尝不是一种旅行。
我在Te Anau和Manapouri湖畔读完了这本最近刚刚夺得国际奖项的「台灣漫游錄」,其对于“旅行”,青山千鶴子与王千鶴间有着这样一段对话,我想这大概就是如今“打卡旅行”之外的另一种可能性。
「這樣説來,旅行是什麽呢?」
「旅行啊,是在外生活。」
「這——?」
「就是在外地試著度過四季的生活,日常的生活。抛卻由於習慣而生出陳舊之氣的生活環境,走到另外一地去過日子,重新找回在世間的新鮮感受。這樣説來,旅行是令人洗刷身心的法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