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村上春樹〈遇見100%的女孩〉與〈冰男〉

〈四月某個晴朗的早晨遇見100%的女孩〉是一個很簡單的小故事。因為夠簡單，是少數我可以憑印象複述的故事。有時候我會突然想起這個簡單的故事，特別是當我不想談道理、不想上正課，只是想講一個單純的，有點可愛的小故事的時刻，我就會想起，這個讓人有些悵惘，但本質上仍是輕快昂揚悅耳情歌般的故事。

「四月裡一個晴朗的早晨，我在原宿的一條巷子裡，和一位100%的女孩擦肩而過。」 

「並不是怎麼漂亮的女孩，也沒穿什麼別致的衣服，頭髮後面，甚至還殘留著睡覺壓扁的痕跡，年齡很可能已經接近三十了。」

開頭很簡單，接續的段落但卻會讓人產生很多好奇與想探索發展的疑竇。雖然小說也不需清楚解釋，「情不知所起」、無法歸因，它重點著墨的僅是一種心緒，與讓你心動的人擦肩而過時感受到的「類似命運經緯的東西」。

實際上，他們擦身而過，沒有交談，沒有發展任何可能。因此，第一人稱「我」設想的，從「從前從前」開始，以「妳不覺得很悲哀嗎？」的可愛故事，只存在他自己與讀者心中。

故事當然充滿童話與假想性質，「從前從前，有一個地方，有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少年十八歲，少女十六歲。少年並不怎麼英俊，少女也不怎麼漂亮。是任何地方都有的孤獨而平凡的少年和少女。」我很喜歡的是「孤獨而平凡」的描寫，人人都孤獨、人人都平凡，便都能代入這個故事。

他們遇見了，相戀了，輕易分手了，命運般地重遇了。然而並沒有認出彼此，就這樣消失到人群裡去。「妳不覺得很悲哀嗎？」

真愛可能是都市傳說。但不果不夠傻氣，若從沒有相信它存在的可能，又如何有遇見的可能？這個故事可能只是用來搭訕的話術與一面之辭，但也有一些非常純真的部分，有些傻氣與天真。這是擦身而過後，心有不捨，後續「腦補」的街頭搭訕指南，成效如何尚未檢驗。但為了搭訕，杜撰出這麼一個可愛的故事，到底是可愛的。

有些事，是先相信才存在的。在光燦清甜的心動剎那，一切美好如四月晴朗早晨，冬日陰暗與闇夜醜陋都尚未到達之地。過分宜人的陽光與幾近愚勇的天真或許是可以存在的。

也小談一下〈冰男〉。

如果為〈冰男〉下個小標，我想會是「你還能為愛放棄什麼？」

之前討論這篇的時候，覺得寫的是不被接受的異國婚。但，現在更覺得，它要描寫的是心的冷酷異境（尤其是女主角，而非一開始本質就是「冰」的冰男）。一路任性自主的女主角，一方面求仁得仁，一方面卻好像越來越封閉不快樂。她所認同的跟冰男兩人隔絕於世的日子，真的是幸福嗎？當她到南極後，那巨大的斷裂感又是什麼？她似乎越退越遠，付出一切，且再也回不去了。終於認知到這點的她因此失聲痛哭，卻也再也沒有回頭路走。

現在看這篇，頗有些警世之感。其實女主很像許多（包含我自己過去在內的）年輕女孩，自以為不同流俗，自以為可以付出一切，自以為封閉的兩人世界就足夠幸福。其實一步步，都是把自己推向更孤絕的境地。無處逃遁的冰的窒息感，是無出路的婚姻啊。

一味向內閉鎖的愛，終將會把自己鎖死悶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