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蕭紅未走出的「生死場」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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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三八節後一天,卻符合我所有人生的比喻。在寫滿洲國文學書評的途中必然碰到蕭紅,而蕭紅的作品一直是我想讀未讀的,拖了這麼久,在此碰到,恰好。

蕭紅是作為抵抗滿洲國的流亡作家身分出現的,她一路地流亡,一路地書寫,好像一位行走在生死場上的紀錄者,也同時傷痕累累。

《生死場》描寫的是農村裡形形色色的人,他們努力地活著。蕭紅的視角總是落在女性身上多一點,描寫的也更細膩一點,對於男性,她著墨不多,但是卻怎麼也沒辦法淡化這些男人在女人們身上留下的斑斑印記。

在《生死場》裡,似乎沒有哪個女性不失去一兩個孩子,孩子們也有著各式各樣的死法——坐在草垛上摔下去血流成河的三歲孩子;因為是一個「負擔」,被親生父親活活摔死的金枝的小嬰兒;一些無名氏的早已死去卻沒有人收屍的孩子⋯⋯這些孩子沒有一個有響亮的哭聲,或者哪怕哭過,都沒有,他們在蕭紅筆下靜悄悄地出生,然後靜悄悄地驟然死掉,父母也沒有過度的悲傷,因為必須要活下去;這樣,就有了《生死場》裡攪著的一股殘忍氣息。上一篇提到的獲獎譯者Don Mee Choi在她的詩集《DMZ Colony》中曾寫道,「殘忍與美是無法並存的」,這也是我最喜歡的一句詩之一。沒錯,痛苦都可以跟美共存,但是「殘忍與美」太難共存了,因為殘忍裡存在的是將痛苦拿來取笑、把玩的空洞行屍走肉;殘忍是不尊重痛苦、一味地傾倒惡意;殘忍是父母逼死孩子卻將自己偽裝成受害者,繼續苟活。蕭紅自己也生了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給人了,第二個孩子墮胎未成,居然是在江津生的,只是在產後四天告訴友人孩子一出生就中風死了(維基百科),或許《生死場》裡那些死過孩子的女性蕭紅真的看進去了。

在《生死場》裡,似乎沒有哪個女性不是在痛苦中摸爬滾打著。村子裡一陣風言風語便可以定一個人的一生,而金枝似乎代表了很多二八少女,懵懂中戀上了男人,奉子成婚,卻成了負擔,剛出生的嬰孩為此付出了生命,金枝沒有反應的氣力,只得繼續。進城的路上回望村莊,蕭紅細膩的筆法似乎勾勒出離開呼蘭的作者自己,亦步亦趨、一步一回頭。路上,防得了日本鬼子,到了城裡卻防不了男人伸出的魔掌。金枝的恨一再積累,一再擴大,囊括了所有男人。

在《生死場》裡,似乎也沒有哪個人不在痛苦中漸漸走向麻木。金枝的恨裹著恐懼,在看到村口掛著的人頭時達到極致;二里半、麻面婆等都在個體的慘痛中走向了集體的麻木。《生死場》裡的一條條命來去匆匆,鬧鬧嚷嚷,卻在讀的時候,寂靜無聲。一整部《生死場》好似一個眼前的啞劇,蕭紅用沈默地方式一點點地描述喝了農藥卻遲遲不死的王婆,還有那曾經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如今纏綿病榻,下身長滿蛆蟲;村民的冷漠讓我讀來顫抖。有些冷漠太熟悉,也正是因為熟悉,才痛,畢竟,蕭紅描述的是將近百年之前的事情,其實,蕭紅的文字正訴說著,十年二十年,何其地快,轉眼半個百年的時候,農村依舊是農村,生死依舊是如此草率、隨機、無意義,很多故事、很多死亡都在繼續著。

或許還會看蕭紅的其他作品,《生死場》只是一個開始。更喜歡最初的題目——《麥場》,更有麥場承載生死的感覺,讀蕭紅寫別人的遍體鱗傷,自然也是凝視蕭紅自己的累累傷痕。麥場一望無際,怎麼走也走不出來。

Photo by Paweł Wiśniewski on Unsplash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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