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只有從井底才能看見的星星

2024.12.18_〈交換日記〉60

因為一系列的講座課程，我開始重讀村上春樹。讀著讀著竟然出現一些有趣的共時，甚至從中得到了一些救贖，從小說的字裡行間、從村上的個人脈絡、從老師的解析，以及過程中看到的其他，例如榮格。

感謝笠原May對發條鳥先生說了這段話。

「你看起來總是一副很涼快的樣子，好像事情不管變得怎麼樣都跟自己無關似的。其實卻不是這樣。你也在以你的方式拚命奮鬥著噢。即使別人看不出來。要不然也不會特地跑到井底下去呀。」－－《發條鳥年代記》

我就是一副很涼快、事不關己、悠哉悠哉的樣子。下到井裡去也沒有人知道，也與他人無關。

夏天，計畫好的台東之旅在即，我思忖著要帶哪一本書一起旅行。就帶《海邊的卡夫卡》好了，有海。在漫長的車程中，我打開書本打發吵雜與空白。

讀到「『生日快樂！』叫烏鴉的少年說。」當天正是我的生日。

抵達台東，陽光正烈。隨意選了一家咖啡廳躲進去，繼續讀。讀到主角進入一間歷史悠久的圖書館，隨著館長導覽環視空間，提到桌上一附有綠色燈罩的檯燈，一按開關時電燈真的會亮。而我前方就是一台附有綠色燈罩的檯燈，我正就著那光閱讀。

虛構的小說情節和實際自己的情境互相呼應，很有趣。

後來我讀《發條鳥年代記》，我和主角岡田一樣，失業。只是我沒有走失的貓，也沒有離家出走的太太。相同的是，沒有找工作、沒有計畫、另一半也沒有給壓力，還有些存款暫時不會露宿街頭。每天洗衣做飯、讀書寫字、四處走走、吃點點心，再平常不過的生活。很不積極、很不應該。

自己失業在家，貓咪和太太都離家了。故事一開頭就是這三件事，也只有這三件事是最接近現實世界的部份，接下來全是意想不到的怪異走向。一有新角色出場，就會有一個新的瞠目結舌的故事，就像一千零一夜說都說不完，既荒誕卻又吸引人繼續讀下去。

晴晴老師說，整部小說就是魯蛇廢渣岡田的直男妄想。

故事虛虛實實，從失業又失去太太之後，非常離奇不可思議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而明明實際發生了嚴重的事情，竟然還一副無所事事地到處遊盪，沒有做任何有效的事情，甚至躲到黑漆漆的井裡面去，簡直是逃避現實的魯蛇廢渣加上自戀跟妄想。這樣的解析好像故事一切都合理了起來。

岡田一個人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井底，意識穿過果凍般的牆，抵達另一個世界，與模糊不清卻確信不疑的對手纏鬥對抗，保護著同樣看不清臉部形體的受困者......明明模糊不清卻深信不疑？這究竟是天真執著還是逃避現實？還是真有那需要好好保護、捨命也要努力的東西？

究竟是魯蛇廢渣還是用自己的方式拚命奮鬥？但我總想著要替岡田抱不平。他是在努力呀！他下到井裡去，也是費了好大的勁，而且在井底不吃不喝忍受黑暗與恐懼，認認真真地在思考，試圖釐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呀！

又如紀金慶老師所分析的，我就像岡田一樣，不符合現代功利主義的標準，怎麼看都是一個失敗者。失敗了還不努力站起來，失敗了還不趕緊擬定接下來的計畫。我既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又不敢朝另一個方向。想快樂、想放鬆，但又覺得自己不該快樂、不該鬆懈，沒有努力找工作賺錢更是不應該，也不敢放心地只做想做的事。

老師提到：「現實生活中，有一個岡田先生滿成功的，那個人就是村上春樹。村上就是岡田，唯一的不同就是，村上寫了這一套廢渣的小說，然後竟然有一個哲學教授傻傻迷戀讀了好幾遍，這就是藝術、是美學，他把某一種東西還原了。

「真正的反抗、真正的解脫不在於主流社會，或者你內心逃避的世界，兩者之間二選一。村上竟然走出了一個......『我寫寫小說、說說故事，你愛聽就進來，我這裡也沒有叫你要反抗這個社會，你聽的就是在這個小說裡看似封閉的世界裡頭，你感受到一個遼闊的天空。』想再繼續讀下去，後來的加納克里特、後來的間宮上尉又有什麼故事......」

從老師的解析裡，我好像突然得到救贖一般，好像有了一絲希望，我不需要在主流社會與內心世界之間來回掙扎，我是有可能走出第三條路的。當然這希望很快就熄滅，如小說裡提到的，那如瀑布般灑進黑暗井底的神聖光線，一天一次只維持幾分鐘，井底轉瞬又是一片漆黑。希望又熄滅了，現實總是有效，近在眼前的逼人。

我得到救贖，又像沒有。好像所有的感受想法也只能留在小說裡「看似封閉的世界裡頭」，無論感受到的天空多遼闊，那也還是在村上所創造出來的世界裡。

也許我會輸。也許我會迷失。也許我什麼地方都到達不了......「沒關係。我只能說這個。至少我有該等待的東西，有該尋求的東西。」

故事最後岡田先生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