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盲文字体,是我在公司需求之外额外的主意|接力访问018 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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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情感价值,对用户,也是对自己。
题图来自 Roxanne Desgagnés on Unsplash

原文刊載於小鳥文學

文|杨樱

一个在大公司任职多年、在大机器里运转得摩擦力越来越小的人,在什么动机下会做“额外的事”?

万青推荐李超做接力访问的原因,差不多就是想为这个问题找答案,之所以说“差不多”,是因为万青的重点还是放在大公司和大机器那部分,在她看来,这种组织意志和个人意志是难以协调的。或许这是李超最初给她的困惑来源:这个人想推广自己新设计的盲文字体,为什么最后做宣传的时候用的还是“阿里巴巴设计部”之类的名字。

李超实际上是阿里健康设计的负责人。万青说的盲文,正式的名字是“阿里健康体”,的确是以阿里健康设计部的名义和方正字库联合开发的。不过和李超聊天的重点,还是开头那个问题。

他是一个对设计有信仰的人——不是为了工作,而是有那么一点人生救赎的意思。他说“设计可以带来情感价值”,一开始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好设计的本意之一,但聊到后来,我发觉李超说这句话的时候,其中一个面向其实是自己。他很严肃地说,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生活的意义。

出于完整性考虑,这篇访问以李超的个人口述形式发布。为了阅读方便,有个别语序和字句的调整。


我是商业设计师。“设计师”前面加上“商业”两个字,就代表是一个打工者的角色。公司给我报酬。我从 2005 年开始做设计,年纪不小了,83 年(生)的,所以会寻找一个满足商业目标之外的意义。从设计的本心来说,就是人给社会可以带来什么,我用我的经验和眼界去换钱,这是(之前)的阶段,现在我更希望设计可以给大家带来一些情感价值。

做设计是一个挺真诚的事,它主要是在解决问题。艺术和设计这两个领域我都做过。艺术(那份工作)主要是服务艺术家。艺术家想怎么样就是怎样,主要是个人要表达什么,设计是服务他人。但是大多数商业设计师是解决商业问题,拿设计换销售数字,拿设计换钱,情感的价值其实不应该忽略。

2020 年我开始做阿里健康,我有很多思考。就是它和卖冰箱彩电、衣服鞋子有什么区别。大多数在社会上工作的人掌握的技能就两个,一个是如何制造欲望,另一个是如何控制行为。比如说做销售、做市场,我希望更多人来买我,这是制造别人的欲望,把时间和金钱投入在我身上。那么控制行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这是制造欲望之后的一步,如何完成商业转化,完成得好,就是一个成功人士。

但我进入健康医疗领域的时候,我发现我不可能在这里面单纯的制造欲望、刺激别人买药、看病、买保健品,这和人的本性是违背的,大家都是受不了了才做这事。和你不得不去看牙是一样的。要刺激这个欲望,是我不负责任。所以我的结论就是,我应该去帮助他人缓解焦虑,建立信心;另外就是,如何用设计增强他人对我的信任。

阿里健康体,就是我们用商业的方式、借助商业的力量,去做公益的一个行为。其实做生意的人纯做公益的动力是很小的,但是资源在他们手里,那么怎么去引导,这是一个例子。

直白地说,(这事)就是阿里健康在业务发展过程中,需要一个自己的字体,有识别性,我承接了这个工作需求,然后在完成这个工作的过程中,我增加了一个需求,就是你看到的盲文。中国有 1691 万视障人群。我们可以为他们做什么?所以就是这样,今天公司有个任务要我完成,在我自己的团队内,我增加了一个需求,把盲文放进去。

创新的点就在于,这个字体通过拼音的方式就可以输出。比如“上海城隍庙”,你输入拼音就会显示相应的盲文。这样我就希望所有的包装设计师,可以用一种轻松简单的方式掌握盲文。在做印刷品、做包装的时候,可以轻松地把盲文放进去。视障人士有很多问题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比如你说疫情的时候,大家都在买布洛芬,家里同时有感冒灵,眼睛看不到的话,药盒都是方的,药片都是圆的,怎么才能让他们减少错误吃药的概率。比如需要长期服药的患者,他又该怎么办。中国获批的药品大概有 20 万,但几乎很少有药盒上有盲文,这批人是被遗忘的。那么家里其他的日用品,比如盐、糖、饮料,什么杯子用来喝水,什么杯子用来刷牙,大家都是怎么识别呢?很多人都是通过生活经验,比如放置的位置,还有就是我们想不到的困难,他们克服了才可以做到我们很容易去完成的事情。我们作为设计师,做这些物品的外观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到过盲文,难道他们就不需要被关注吗?

这个盲文字体就是一个无障碍工具,和你的电脑里的宋体、黑体是一样的,只要装到电脑里就结束了。我在杭州设计周的时候是做了一个小展区,然后为了推广,用了万青《盲人不按摩》的纪录片,告诉大家视障群体在实际生活里是怎样的。

这片子是我找到的,我当时就想找一个真实的视障人士生活的纪录片。我不认识万青,托人四处打听才联系上的。

这事我是给公司做的,但是从深层的价值来看,它不仅仅是服务于公司的,也是服务于人的。做字体的时候也联系了盲协,盲文出版社,去研究做这个事情的技术含量,后来发现没啥技术含量,他们之间转换的奥秘就是拼音。

你看到的盲文都是小点儿对吧?凸起的小点儿,那就是声母、韵母、音调,一个字一个字这么下去,盲人摸下来,就知道文字在说什么。这不是什么高科技,极其简单,但没有人想到去转换成数字软件。然后我们做的这件事,实际上就是告诉你设计可以带来平等,我们生活中很多东西都应该平等地提供给人们,信息应该是对称的,至少在文字上是这样。

我做这个事,投入的精力很大,人力很小,实际上我也没有想太麻烦公司,就是自己设计部和志同道合的设计师共同完成了这个事。公司为什么不阻止?因为这事对公司品牌也有好处。

是的,原则上这个事情我是可以不做,但我还是觉得做很多事情需要讲一个价值意义,有没有价值和有没有收获是两回事。价值是自己定义的,说远一点,人生没啥意义,活着也没啥意义,真的,只有在这个过程中你做了你认为有价值的事情,仅此而已。

所以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做设计师,因为我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它解决问题。然后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你表达了怎样的态度,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我 2010 年加入阿里,做淘宝用户体验设计。之前在广告公司上过班,在唱片公司也上过班,从平面设计到界面设计,然后还进修了服务设计。

万青的其他作品我不了解,看她朋友圈知道她关注文化、关注小众群体,我会觉得她做的事情挺酷,也挺有魅力的。我有一段个人经历和这个有点关系。就是 2003 到 2005 这三年,在北京做地下演出。那段经历让我觉得很多青年文化带有独立思考的东西,万青给我的感觉就是这种,很独立。

我那时候还做了个论坛,叫“中国地下音乐一击”。那时候我每个礼拜或者每连个礼拜去酒吧帮着组织线下演出,无名高地,WHAT 酒吧,豪运等等。

我那时候刚毕业,2003 年的时候,疫情结束没什么事干,对,非典。我又特别喜欢朋克乐。我有个朋友,当时他有个乐队,叫 Last Chance of Youth,青年人的最后机会,对。然后他是主唱。我们当时一起在一家唱片公司上班儿,我做平面设计,他是企宣,业余玩乐队,所以我们上班时候交流,你听什么我听什么,然后去帮他一起做演出,就通过这种方式接触到了北京的地下乐队。原来有那么多,都很固执地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特别帅。

这段经历就让我觉得一个人应该能够独立思考。另外就是,你要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我那时候很排斥流行音乐,虽然很讽刺,我在唱片公司就是做流行乐的。大众当时喜欢韩国艺人,喜欢周杰伦,我就觉得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音乐背后代表的文化是什么。人们端着红酒说自己喜欢爵士乐,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音乐的起源就是黑人,jazz 原来是 jass,而 ass 开头的单词,你懂吧,他很根源,并不是一上来就高雅的。

大多数人看待“价值”这件事,就是换钱,换完钱拿来买东西。大一点的买个游艇,买个岛。我会觉得那个不是终极目标。你到底在做什么?我喜欢“沙子乐队”,主唱是刘冬虹,他有一首歌曾表达的内容影响过我:你买了所有想要买的,你拥有了最好的房子,你上了所有想上的女人,然后你觉得这就是你的人生顶点。但最后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就是想弄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而不仅仅说就是为了钱。


Q:最近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A:3 月份在北京 798 给盲文设计做的展览。这也是和一个艺术家朋友合作的活动。

Q:和之前做的展览不一样吗?

A:对,表达上不一样。我们会设计 1000 件和视障人士生活有关的用品。然后会有坂本龙一先生的音乐,还有万青进一步完善后的《盲人不按摩》等,会有很多参展艺术家。

Q:除了残障群体的平等问题,你最近还想了什么?

A:平等是最重要的,虽然“人人平等”这句话大多数时候不现实。然后我最近想疗愈相关的话题比较多。我觉得现在我们和美国 70 年代那阵子一样,当然咱们很多人还比不上那种生活,就是你可以看到消费品用毕即弃,娱乐和消费占据闲余时间,然后衣着从波普走向后波普时代。就在这种社会发展下,人会需要用什么来疗愈自己。

Q:推荐一个你觉得有意思的人做接力?

A:李博,我很好的朋友,策划了“无声合唱团”。他一直在做挺有意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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