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017米的海拔跑一场马拉松(二)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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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塘的第一夜,头顶没有明晃晃的圆月,但依然睡得不好。半夜醒来几次,口干舌燥,想找水喝,又怕吵醒M。他睡眠也浅,前一晚我醒来一找手机,他跟着就醒。凌晨四点到七点之间,不知道睡着没有。以时间流逝之快,应该是睡着了的,但感觉上好像一直在翻来覆去。七点以后,就再没睡着,勉强拖到七点半起床。其实起得有点儿晚,应该至少提前一个半小时解决早餐的。M说,半马嘛,不吃都行。我想想也是。

但我们最终还是在出发点对门的面馆,吃了碗排骨面,面上来的时候已经八点半,离出发只剩半个小时。凭以往经验,知道高原水温不够,面条大多不是煮熟,而是泡熟的,口感相当不靠谱,加上没时间消化,计划吃一半剩一半。谁知道,当年的经验并不靠谱,排骨还是当年的排骨,面条却早不是当年的面条。不但好吃,而且是相当好吃,舍不得剩,一口气吃完,还喝了大半碗汤。

疫情的关系,今年理塘马拉松报名人数少得可怜,据跑步届活化石D哥讲,半马不过男40+女20+,出发前拱门下的人头印证了他的说法。倒数十秒后枪响,人群往前猛冲。半马人数不足,乐跑来凑。在半马参赛者身后集结的四公里乐跑参赛者,一涌而前,很快把我淹没在他们黄色参赛服的海洋里。蓝色的伙伴们都没了踪影,我跟不上他们,也不敢强行跟。前三公里,步履沉重,心咚咚跳。周围全是孩子,大多看起来并无长期的训练经验,猛冲一阵,走一阵,再猛冲一阵。突然对他们心生怜悯,对于低海拔地区的孩子来说,四公里的距离,就算一直冲,恐怕也不是事儿。但对他们来说,冲一步,消耗的能量得是好几倍。

能在这样的海拔高度下长大成人,本身就是件可敬的事!

我拍了身前正在走路的孩子肩膀,跟他说,别猛冲,慢慢跑,保持节奏。他跑起来跟上我,他旁边的另外两个孩子也一起上来,说我们跟你一起跑。我说好,就按照这个节奏。那时候,我跑的七分配速。他们告诉我读初二,比赛是学校组织的,不用交报名费。我问那你们平常会跑步不?说会跑,跑操场,二十圈。我说那很厉害,标准操场二十圈至少八公里,可能比我在成都跑十六公里还费劲。我知道他们说的不是真的,但我的赞扬发自肺腑。

和他们一起,不知不觉提了速。3.5公里的时候,我说还有500米了,往前右拐就是终点,你们可以冲一下,争取个好成绩。三个孩子跟我说了再见,转眼不见踪影。

我度过了开始的适应期,呼吸和心跳渐趋平稳。去年的比赛,前半段状态尚可,后半段开始头疼欲裂,因此今年乌云仍高悬头顶。好在覆辙并未重蹈,十公里过后仍无头疼迹象。逢孩子就“give me five”,逢老人就“扎西德勒”,逢警察及志愿者道声辛苦。有些孩子主动伸手,有些孩子害羞,藏在大人身后。有些老人没料到你会问好,促不及防伸手,“扎西德勒”,后面还跟一串我听不懂的语言。理塘的警察,身材普便高大,大多比较矜持,不予回应。

跑过长青春科尔寺门口,游客很多,站在道路两旁,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听见有人喊,加油,你是最胖的。我咧了下嘴,向两旁竖了大拇哥。

11公里处,碰到骑摩托车来给我加油的LF。他全副武装,包得像个粽子。

路旁的公里数总是错的,问警察,不知道。问志愿者,说没问题。然而直到看见终点拱门,才意识到,果然是错的。跑过终点的计时毯,我的手表显示才16公里。比我早到一步的跑友马上跑过来问我,跑了几公里,我说16,他才放下心来,说以为自己跑错了。

当然是跑错了,不过所有人都跑错了,因为志愿者指错了路。后来收到短信,说安全考量,缩短了赛道。M说不可能,他在跑步中间还听到志愿者对讲机里的声音,问为什么8到12公里没有选手上来。

有人表示遗憾,好不容易来次挑战自我,谁想公里数不够。我觉得无所谓,挺好,组委会免费赠送五公里,让我们留着体力下午去逛街。

终点有氧气罐提供,我本不想要,志愿者说拿一罐吧,万一一会儿不舒服。我拿了一罐,在广场上吸个精光。第一次吸氧,凉嗖嗖的,除此以外,没其它感觉。

午饭终于一圆牦牛肉汤锅的梦想,但不知怎么的,吃没多少,就偃旗息鼓了。大家都一样。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很快吃饱了。

饭罢,回宾馆洗澡,稍事休息,去逛白塔公园。这是我的提议,8年前拍的那张照片,正中心是14世达赖喇嘛,我想看看,疯狂开倒车的现在,他还在不在。

他当然是不在了,换成了一张不知道什么菩萨。M问我,你说要来看什么来着?我说没事,你们逛,我自己看看。我之前告诉了他,他忘了。同行的伙伴,多数忠君爱国,对于这和尚的了解,还不如一个蚂蚁多,不想和他们争论。

白塔公园信徒络绎不绝,我混迹他们中间一边走一边拨动转经筒,竟然力有不逮。我跟M说,看他们这么全身心投入转经,还挺像我们跑步。一往无前,心无旁骛。

然后去长青春科尔寺。那里真大,也不收门票。有几个穿古装的姑娘,在拍视频。后来知道,她们并不单是游客,还是组委会的客人,在那里拍宣传片。

从寺里出来,老H走得魂不守舍,但近旁并无出租车。有辆公交,师傅看我们人多,又是马拉松参赛者,临时决定改变线路,先送我们去组委会做东晚饭的虫草大酒店。中途有很多当地人上车,以至于小小的中巴完全塞不下。我跟伙伴商量,不然我们下去打车,别麻烦他们。但司机发话,先送你们,回头再来接他们。已经上车的人,闻言默默下车,没表示一点反对。我觉得很过意不去,下车前对还留在车上的当地人说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他们很淳朴,笑着说再见。

晚饭是组委会请的。去年是桌餐,今年是自助。理塘县三大班子都来敬酒(以饮料代酒),促不及防,同行的A突然说要反应个事,说的便是司机变更常规线路送我们的事。老H闻言转身,我们都略觉尴尬。县委书记听他说完一长串官话,一抹额头:吓我一跳,以为是投诉呢。

后来在回程的车上说起此事,大家都表示A此举欠妥。我说虽然司机是好意,但在文明社会,丢下自己的本职工作越俎代庖,无论初衷如何好,总是失职。而A在公共场合的官腔,在文明社会,就有可能让这位好心的司机丢掉饭碗。

饭罢,又有大巴送我们去参加颁奖晚会。晚会很好很热闹,我们一行六人,有二个位居前二十,还上台领了奖。我排名25,差好多。晚会终曲,乐队唱得beyond的<不再犹豫>,全场沸腾。

回客栈的路上,大家还意犹未尽,表示明年要重整山河,卷土重来。

夜里仍然睡不好,M一直吸鼻子。为了避开限行,凌晨四点起床,四点半出发。在车上,看我的嘴唇,结了血痂。

理塘。图片来自官方公众号
图片来自官方公众号
图片来自官方公众号
白塔公园里磕长头的人
十四世达赖喇嘛不见了
长青春科尔寺
和小孩子同跑,图片来自官方公众号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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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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