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前後，我在泉州青旅做義工的四十天

2021 年 6 月 2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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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一月初，踏上从福州站开出的CRH1A列车。乘上这列曾参与过十三年前第六次铁路大提速、如今已经略有的老迈列车；我贪婪的望向窗外，目光吮吸着窗外闽南的山、海、高楼和古厝。新建的高铁站一如既往远离市区，乘着公交车来到青旅的旁边，惴惴不安的走进青旅的大门，开始了这段为疫情所横亘的义工旅行。

众山小青旅坐落在鲤城区西侧的“源和1916”园区中，这里原是一家国营的面粉工厂，位于城区的工厂显然不符合如今的环境与经济需求，在政府的主导下转为了如今文创园区。众山小正是当年的化验室和员工宿舍，对面是足有六七层楼高的大面粉储罐，改作一家KTV但已经停业许久。这里距离泉州老城的各处都很近，走到开元寺和西街只不过十分钟的时间。

义工的工作算是很轻松，上午八九点钟起来，扫扫院子里地面、浇浇花、和阿姨一起整理房间的床单被罩就已是十一点。我本不会做什么饭菜，在打了几次下手后，也渐渐在茂盛和下厨房app的帮助下上了手。后来每天，大力、茂盛和我三个人轮流准备午饭，要做上个三四个菜和一锅汤才够青旅里的大家来吃。

疫情很快来袭，过年假期七天里订得满满的房间逐渐被退空，只剩下了原有的、因疫情动弹不得的人们。宣布新冠肺炎人传人的那一天，东街上的药店还买得到两元钱一包的口罩，只买了三包三十只；谁成想，这竟然成了疫情后最便宜的一份口罩，也是那之后的一个月中为数不多的口罩存货。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大力一起做了一顿足有十个菜的年夜饭，和青旅中的员工们和一些住客一同度过了这个颇令人焦虑的新年。时针即将划过午夜十二点，小黑、茂盛、一同打扫房间的阿姨还有住客们在门口放起了烟花；这是见到阿姨后她最快乐的一天，阿姨手中拿着烟花棒快乐的像个孩子，可惜之后一直到我离开泉州阿姨都没有再回来，因为没有那么多客房需要打扫了。

小市民的快乐生活

蔡哥是位很好的老板，即使青旅里已经没有什么游客，我们义工在青旅里的生活依旧照常，只不过平日的工作少了很多。差不多每天的任务只有轮流做饭和洗碗，我在下午还会骑上蔡哥的迷你电瓶车，去不远处的中闽百汇超市买菜。附近有三家差不多的超市，从大润发到沃尔玛，但只有这家本土的超市有着极其丰富的折价水果。

一块钱三个只有一点点坏了的杨桃、五块钱一盒除了稍有点酸无可挑剔的草莓、两块钱一个的大芒果，差不多的想要任何水果，这里都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让我这个东北人不禁惊叹闽南的物产丰富，每天来逛一次超市也成了每天的既定任务和最开心的时刻。有时候在正价水果区看见了些什么想吃的水果，先不用急，等个两天稍微坏了一点点的水果就会被放在折价水果上，等着我这个小市民把羊毛捋走。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和大力去另一家沃尔玛去采购年夜饭所需要的食材，我没看保质期、顺手拿了包沃尔玛自营品牌“惠宜”的椰汁。回去坐到青旅后院的椅子上、打开瓶盖看到上面浮出的固体、看了眼日期才发现手里的这罐椰汁已经过期了十几天。按照食品安全法中规定，十倍价值不满一千元的商品要赔偿顾客一千元；何况面对的是一家跨国大公司，也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回到沃尔玛，我和大力向负责的工作人员表达了赔偿一千元的要求，工作人员看推诿不成只得说这天已经是新年，相关的领导已经休假，还得等年后恢复工作才能解决我的问题。

年初七这天上午，我还在厨房做菜，就接到了来自沃尔玛的电话，来商量赔偿我五百块钱。他们讲这个钱还要相关涉事的员工来赔偿、员工一个月的工资也不高……总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我以此来接受赔偿。考虑到在泉州剩余时间不长、再主张个一千块恐怕还要耗上些时间，也就答应了下来。下午从沃尔玛领出了五百块的现金，算是食品安全法给的一个迟到的新年红包。

大罐子上俯瞰刺桐

球球是青旅里的猫猫，球球怀孕了好几个月，也许还有几天就要生下来猫宝宝了。孩子的爸爸是附近的一只流浪猫，不时的来看看球球，顺便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讨要点食物果腹。倏忽有一天，球球不见了，整整24小时，球球都没有回到青旅里。即便天色昏暗，大力还是坐不住了要找到球球。

我陪着大力在园区里面转悠，喊着球球的名字，后面的停车场、旁边的客栈中都没有球球的身影。我们在下面喊着球球，大力突然发觉—我们每喊一声球球，青旅对面的大面粉筒上就有喵喵叫的声音。可安全楼梯下面有锁、联系了园区的工作人员，他们也无能为力。好在找了没多久，一旁有个没上锁的小门，就从这里进入大罐子。天色已经暗下来，内部没有照明的KTV还有点阴森、但我们也顾不上那么多，走到了另一侧的安全楼梯顶上、在足有六七层的高度上，发现了瑟瑟发抖的球球。发现她的当晚，球球就生下了小宝宝。

第二天我一个人又爬上大罐子的顶上，这里算得上是老城区中最高的建筑物了、比开元寺的东西塔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双塔、天主教堂的十字架和不远处西街上的钟楼鳞次栉比，西湖和远处的清源山浸在冬日温暖的夕阳中。这里兴许是俯瞰泉州最好的位置，如果没有球球，可能整个在泉州的时间都无法发现这样一个极佳的观景位。

自行车上耍泉州

蔡哥有一辆自行车放在青旅里，平时不用就借给我来骑。鲤城的大街小巷都极适合来骑车，和其他的城市不同，这里路上的最大威胁不是骑车，而是更加众多的电瓶车。我在一片片古厝中窜来窜去，沿着街巷沿着溪流，寻找藏在民宅间的历史古迹、寻访一间间朴素美味的食肆。

百源路上的工商银行骑楼下，每天晚上银行歇业关门后，廊下都会支起一个面线糊摊，桌椅摆在一旁。选上些醋肉海蛎之类，加一根油条，一碗醇厚面线糊的深夜食堂，成了我深夜外出觅食的最大动力。回程行驶在人烟稀少的西街上，开元寺双塔暗淡无光藏于夜色中，泉州的喧嚣一日又归于平静。

西湖在老城的不远处，骑车过去不过两三公里的路程。白天人多拥挤，自行车难以进入湖旁的步道上。夜晚没有了保安的呵斥，晚上八点湖边人已经不多，得以尽兴的在湖水边闲逛。夜晚的西湖畔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只剩下湖一侧的闽台缘博物馆上江主席曾经的题字熠熠发光。再之后，我不满足于西湖的距离，每晚的骑行越来越远，最后要绕上整座泉州老城。

洛阳桥坐落在洛江和惠安交界的海湾上，距离鲤城骑车不过十公里。这座北宋建设的一千两百米长的石桥成为了中国最早的跨海大桥，两侧都有围绕桥梁建设的佛教造像、经幢和庙宇。最有趣的还要数这座桥本身了：桥墩革命性的采用了船形，来减轻海水涨退潮对桥梁本身造成的影响、此外，当时的建桥人更是以桥墩为依托来种植海蛎水产，以此来对桥墩本身起到加固的作用。

如今的洛阳桥虽说已经成为了一件重要的文物，但桥两侧并没有围起来形成所谓的景区任人观赏。在桥上行走的时候，时不时有些许自行车电动车从桥上驶过，看来桥梁原有的交通属性还是有被保留住，令人欣喜。快走到桥的北端时，桥的左侧有一只船、船上只有一个人和两只音响，在那里忘我的唱着闽南语的歌。想必也不是乞讨，这艘船距离桥足有五十米，甚至连打赏的二维码都没有，也许只是自娱自乐吧！

桥的另一侧就是惠安，除去海边捕鱼捞珠的惠安女外，如今这里最出名的就是石雕了。沿着公路走了不远，路旁就摆满了形形色色的石雕：诗仙李白在前豪放的饮酒吟诗、身旁便是坐在宝莲之上的观音菩萨、背后的鲁迅则含笑不语，再仔细一看：鲁迅身旁站着雷锋叔叔、雷锋和鲁迅身前竟又变成了挺着大肚子的弥勒佛。也许这样的奇幻景象只能在惠安这样的石雕之都才会发生。

在泉州的建筑探访骑行请见：寻「海堤」记，泉州湾旁的神秘建筑是什么？

宗教与文化的杂糅

作为闽南最具代表性的城市，泉州更是一座文化都市。这座曾在唐宋担当中国海上丝绸之路的城市，舳舻千里商贾云集，万国前来做生意的商人们来到这里定居，从南洋的苏禄到中东的大食人都成了这里的坐上宾。妈祖庙天后宫到伊斯兰教的清净寺；佛教开元寺到拜火教草庵，可谓世上的神仙在这里是应有尽有。

至今，城区中的寺庙仍是这里居民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有了问题怎么办，到关帝庙去求个签！从外表看的关帝庙也许和百年前的没有什么区别，燕尾脊上依旧是繁复的花纹；但里面的香火箱已经高速迭代到如今的“电子二维码添油箱”，您只需要在屏幕上打上您的名字，扫一扫收款码，一张带着您添油数量的功德券就这么出炉了，可谓是您施展功德的不二选择，功德券还可以夹在手机后盖来方便随时炫耀。

西街上的开元寺算得上是泉州最有名的庙宇，有趣的是，这里的寺庙从没有什么门票一回事。庙宇和绿地占了不少的空间，太阳西斜，周遭的乡邻聚拢到寺中树下谈天打牌，在一众老城区古厝间的开元寺有如一座大公园。

农历每月二十六的晚上，开元寺和西街宛如另一个世界；往日里处于昔日闽南与网红杂糅的街道转瞬间被无数的摊贩所占领，本就不宽的街道中央更是摆起了鲜花、供品、米粿，这是每月一度泉州城最盛大的勤佛日，更要数每年的腊月和正月的两次最为盛大，当然，街上的摊贩更多的也趁机销售与佛无关的食物、生活用品，来分得一杯羹。

从晋江乃至洛江石狮的信众左手装满供品的塑料袋、右手则是一簇簇的鲜花，无数的供品和信众香客充满开元寺的大庭院。从青旅而来的我们游客，反而成了西街和开元寺中的异类。翌日上午再来开元寺，寺中的鲜花已为众多的义工所清洗整理、重新制作成为更大一些的花篮，摆放再佛的周围。

开元寺的大殿中，人流宛如水中的漩涡一般逆时针绕着殿内的佛像，这也是勤佛日中最重要的项目，“勤佛”闽南语的意思即为“绕佛”。另一侧，等待领取斋面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前人用过的碗筷洗净放好等待下一位来使用；义工阿姨在中间煮好斋面发给每一位来朝拜的信众，虽说是免费的斋面，但其中的用料还是蛮足：黄花菜、豆皮、蔬菜，略稠的口感吃起来略有点像莆田的卤面，深夜在庙中来上这一碗面是何等的满足呀、不仅是口腹之欲的满足更是文化上的享受。

详细内容请见：魔幻泉州的勤佛日

文化不仅仅是宗教、信仰上的文化，更有细致的政府文化服务。这里的街头巷尾都会设置些社区图书馆，只需要在门口刷上身份证就可以进门，每个馆近千本图书、不同类别已经可以足以满足各个年龄段的居民阅读的需要。当我去到时，已经有十几位大小读者在社区图书馆中驻足读书、等到附近的学校放学后，这里的小读者就更多了，即使略有吵闹，但想必知识的沁润对这里的小孩子也许会有长久深远的影响吧。

这里的政府对文化的看重要远远重于其他地方。开元寺南侧的古厝中有一间木偶戏剧场，一周七天中有四五天的下午，这里都会上演一幕幕精彩绝伦的泉州本土木偶戏剧。这里的木偶剧全都是向民众免费开放，我本想这里每天都提供演出、想必不会有许多的观众；提前十分钟抵达这里，谁成想不大的剧场已是水泄不通、看样子很多的观众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和他们的父母。演员站在后侧线绳来操控约有一尺高的人偶，活灵活现、惟妙惟肖可以说是毫不为过。演出所用的语言是闽南话、但还好一旁有汉语的字幕来解释，也许真正来到现场才能感受到这一闽南戏剧的魅力。

距离青旅不远还有一家南音剧场，这同样是一种发源于闽南的地方音乐表演。时常会有不定期的公益演出，可以在泉州南音剧团的公众号中查看演出的时间。南音以五人之间的合奏为主，五样乐器——拍板、琵琶、三弦、洞箫、二弦各有专属的定位，演奏时可听见各乐器的细致乐音，相辅相成。有纯器乐演奏曲，也有执拍者歌唱的曲目。

很遗憾这里的南音的表演不提供汉语字幕，但婉转的曲调本身已经足够引人入胜。唯一不足的是，当时的公益演出是免费提供给观众的，不同于木偶戏的紧凑和富有故事性、南音相对更加阳春白雪一些。许多观众的素质良莠不齐也凸显出来：经常有观众离席或到场、一些年轻的小观众在场内蹦跳大喊、而他们的长辈却对此不闻不问，观看结束后我还写了篇文章希望可以进行合理的收费。如今最近的公益演出已经改成了对观众收取十块钱的门票，相比今后的观看体验会好上不少、也会让剧团更为独立、更少的使用来自政府的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