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阿修罗

人间悲欢，大多都在心里，我们所见的世间，除了生死离别，大都平淡如水。

今天听播客，盘点中国的贺岁片与春节档，又听到了熟悉的《甲方乙方》，当年冯氏贺岁片里，虽然非常欢乐，然而基点却是人性里无法言说的那些尴尬。但越是这样的不可言说，才越能成就一部好剧，看剧的人，其实是默默地看着时不时出现在剧里的自己，可气也好，可笑也好，可怜也好，可鄙也好，都是一部好剧的意义。

是枝裕和的《宛如阿修罗》是老剧新拍，除了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外，居然和现代没有什么差别——孩子总归会长大，父母总是要老去，吃饭，睡觉，琐碎的家务，杂乱的办公室，和不由自主的爱与暧昧。这里面什么没有价值观什么事，如果硬要扯上价值观的话，大概不外乎就是家庭为重的想法吧。

在看剧时，我很讨厌“价值观”一词，这也是越来越不愿意看国产电影电视剧的原因，前头提到的那个播客也没有谈论后来方兴未艾的正能量片，显然大家其实想法都差不多。

每一段暧昧都有乐在其中的，也有咬牙切齿的，《宛如阿修罗》里，大姐纲子和自己的妈妈就是这样的两者——纲子屡次想斩断情丝而不得，妈妈却倒在了丈夫情妇的门前。这个剧的张力也因此拉到了极致。如果硬要走正能量路线的话，显然纲子应该全身而退，而父亲要么与孤儿寡母重建家庭，担负起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要么决绝告别，不再往来。但这显然都不合情，暧昧才是他们有意无意的最终选择。

剧中每个人的内心都在牵拉撕扯，爱情，亲情，体面，现实，都是必须一一考量的。二姐卷子和纲子讲起内心的苦闷时说，家里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呢。这句话言简意赅，分量极重。她的犹疑都是因为经济原因，她自己太穷了，没有收入，完全依赖丈夫，因此无论在心里如何确信丈夫肯定出轨了，也无法去证实，也不想证实，如果一番查证后发现并未出轨，好好的夫妻关系就蒙上了阴影，如果出轨了，她就是彻底的输家，难道要回娘家去吗？家里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呢！她没有资本。因而，在超市的那出戏就非常出彩了——当她被证实偷了两个罐头后，第一反应就是“难道你以为我没钱？”于是从钱包里掏出钱来给店员看，“你看，我有钱，这不就是钱么？”但是那一刻她也心虚了，因为那是她丈夫挣的钱，她作为零收入的家庭主妇来说，就靠这样的“赏赐”过着体面的生活。也因此，当她回到家门口，觉得拿丈夫恩赐的钱去买回来的东西实在是太耻辱了，不禁一扔了之，也可见，如果不考虑房贷的话，她的日常也算是宽裕的。再回到第一集里的一个情节，她丈夫抱怨工作辛苦时，她立刻说妻子在家的生活更加辛苦。她愿意为家付出，但也很在意这种付出是无偿的，她只有婚姻内的保障，但是就她个人而言，没有人认为丈夫给她的钱是她自己挣的钱，她就是寄人篱下，就是委曲求全。

也许卷子最不体面的，是被女儿看穿了心事。尚未成熟的女儿并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母亲，但她在书店里偷书的事情，倒是被卷子极巧妙地掩盖住了，保全了她在父亲前的体面，而卷子也借着偷东西的话题发泄了内心的怨怒。

这个剧既然述及婚外恋的故事，就必然要有情色戏份。导演对不同年龄的女性各有安排，而且不少与脚有关：

纲子将过不惑之年，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依旧是一个情感充沛的女人，当她与情人在一起时，忍不住用脚去撩拨情人，当她在暧昧与现实之间无法决断时，颓然躺在地上，周围都是散乱的衣物和腰带，哀而美，悲而美。

卷子总是端庄淑美，然而内心的苦闷无法言表。晚上和丈夫聊天，丈夫性起，抱住她的腿，摩梭她的脚，但是她只说了一句话，别，他们还没睡呢。是真的因为顾及孩子，还是因为内心的不甘心，也许兼而有之吧。

三姐泷子是最正经的角色，有些书呆子气的大龄女青年。这个剧就源于她请了私家侦探去调查了自己的父亲，发现了他隐匿多年的秘密，一个情妇和一个儿子。但是她也有两次性起而渴求肌肤之亲的场景，第二次时，她站在高处敲钉子，男友胜又扶着她的腿，她要胜又讲些让她笑的话，但是胜又不知道讲什么好，然后她很直接地告诉胜又，她想要那样的亲热。于是胜又抱紧了她的腿脚，镜头移开。

小妹咲子正当青春年华，任性而潇洒。当她面对昏迷的丈夫而无所适从时，裸身躺在他身边，镜头里是年轻的肌肤，光洁的小腿和脚。

母亲藤在出场时已经是老年妇女，过着看起来安静的生活。但女儿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她藏在那里的春宫画。在第一集，女儿们聚在一起吃镜饼，居然提到了藤的脚，说看到镜饼就想到藤的脚，还会想到她脱袜子的摩擦声。可见藤是一个辛苦的女人，如果用脚来影射情色的话，满是皴裂的脚也很难是色情的。当然不能因而说父亲在外面找女人就是应该的，咳咳。

脚在这个剧里也是最终的点睛之笔，咲子在丈夫的脚跟上画了小脸，常常去看一下是不是笑了，因为如果那个小脸笑了，就说明丈夫开始恢复知觉，要醒来了，而最终也的确是要醒来了。而纲子则与情人殉情未果，殉情前在彼此的脚底都画了小脸。幸好邻居及时发现，殉情未果。情人回家后，被妻子发现了脚底的小人，妻子以为是做法诅咒她，但他辩解说是和银座小妹妹画着玩的。痛苦的妻子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剧中最有意思的一个剧中剧是“到底谁给匿名报纸投稿吐露了家丑？”，大家都觉得是卷子，因为四姐妹里只有她是家庭主妇。但是的确不是她，所以她也在默默地查找答案。结果是妈妈自己写的。仔细琢磨，妈妈的内心还真不简单。首先，那篇投稿里说家里是三姐妹，这就与现实中的四姐妹不符，但也映射了其实这种事情绝不少见，其次，在四个女儿中，她选了卷子这个有夫之妇的角色，应该是因为只有她和卷子这样的有夫之妇才会觉得最难堪最棘手最纠结吧——她们只有自己的一点私房钱，没有稳定而正经的收入，经济上完全依赖丈夫，勤劳操持家务之余，还养育了孩子，为了不影响到孩子，不仅耽误了夜里的夫妻性爱，也不敢挑破丈夫在外面的情事。除了隐忍，什么都不做了。所以，四姐妹里，卷子对剧情的铺开是最关键的人物，本质上她是最与妈妈同病相怜的，她也最担心妈妈的遭遇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她的失魂落魄，进退失据都是不无道理的。

爱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华美的袍子还得披着，然而袍子下面的虱子怎么都赶不走呀也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