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美劇《幕府將軍》

Disney+今年推出的美劇 《幕府將軍》(Shōgun)，標榜有「外媒好評」的口碑，播出期間，在網路上的追劇社群，引發一些(我不覺得太火熱)的劇透與討論。長年都在追日劇，看到片名當下，並沒有意識到這部其實是美劇。

當世界史走入地理大發現的時代，西葡這兩個率先投入探尋新航路與新大陸的天主教海權強國，找來教宗亞歷山大六世作為調停人，簽訂了托德西利亞斯條約(Treaty of Tordesillas)。條約以教宗所劃定的經線(約西經46°37'附近)為分界，也就是所謂的「教宗子午線」，葡萄牙獲得經線以東，包括亞非等地的支配權。

1543年，葡人抵達九州的種子島；而1549年，由葡萄牙派遣的耶穌會士沙勿略(但他是西班牙籍)，也來到九州。葡國以平戶和長崎為據點，展開在日的貿易與布教，輸入的火繩槍成為戰國亂世群雄，攻城掠地的利器，諸多大名也接受了天主教，信仰上行下效，底層的教徒也迅速增加。外貿與宗教逐漸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政經影響力。

西葡雙方在偉大的探險航道上，簽約劃分世界，自然不待見於信仰新教，繼起爭霸的海權國家，如荷蘭與英格蘭。曾是英國海軍，退役後加入荷蘭船隊，投身遠東探險的威廉亞當斯(William Adams)，經歷漫長的迷航，在1600年抵達日本。時值豐臣秀吉剛走下舞台，位居五大老之首，輔佐少主秀賴的德川家康，任命亞當斯為自己的貿易與外交顧問，意欲排除葡人獨占已久的貿易利權，與天主教大名掣肘的隱患。

這就是美劇《幕府將軍》的歷史背景，而劇中的主人公布萊克索恩(John Blackthrone)，原形就是威廉亞當斯，也就是後來的三浦按針。

台灣的觀眾在追劇時，或許從銀幕上略知《幕府將軍》是根據James Clavell的同名小說改編。Clavell會以三浦按針為原型，打造布萊克索恩這個角色，相信與他曾是英國皇家海軍，參與太平洋戰爭，也曾被拘留在樟宜戰俘營的經歷不無關連。

戰後投身創作與編導的Clavell，出版了一系列「亞洲傳奇」(Asian Saga)小說，搬上銀幕的《幕府將軍》，係改編自他1975年出版的第三本系列小說《將軍》(Shōgun)。Clavell耗時三年構思與研究《將軍》的寫作，問世之後不但成為當時的暢銷書，迄今半世紀仍然長銷，不僅英文版的再刷未曾間斷，更陸續被翻譯成法、日、葡與簡中等譯本。

今年也因應美劇的上檔，英文版換了書封重新上市。前陣子追劇，我很湊巧的在總圖的書架上，發現1980年代的日文版。

在歐美世界長銷半世紀的小說《將軍》，受歡迎的程度不難想見。1980年，Clavell投入《將軍》迷你劇集的製作，在美國的NBC播出，劇中的主人公布萊克索恩，由李察張伯倫飾演，而以德川家康為原形的大老吉井虎永(或譯為吉井虎長)，則是由三船敏郎演出，迷你劇也獲得了超高的收視率。

不過，1980年的劇集，有著太過西方中心視角，導致文化誤讀的侷限，例如由島田陽子飾演的女主角，情感太過外顯奔放，不時笑容可掬；主人公居然第一次穿和服就上手；BGM也洋溢著輕快的音調。

Clavell在1994年去世，時隔將近30年，《幕府將軍》改由FX籌拍新版，加入了日方的製作團隊，由真田廣之擔任監製與吉井虎永一角的演出，為劇情添加更為本格的日本元素。像是大河劇的服裝與視覺(害我誤以為是日劇)；由僕從來幫忙狀況外的主人公，換穿和式裝束；澤井杏奈所飾演的女主角，冷斂的外表背後潛藏著為再興家族負重前行的使命。

《幕府將軍》的小說與劇集以「亞洲傳奇」為故事賣點，問世與叫座，可以說成功引領歐美普羅大眾，進入那個既遙遠又陌生的日本戰國時代，數十年間迄今，提供TA認識日本歷史文化，並藉以滿足東方想像的重要作品。

美日合作的《幕府將軍》劇中，首集開場，漂流迷航於黑夜的破落帆船，頗具電影《神鬼奇航》幽靈船的氛圍，帆船也是以大航海時代為背景的海上冒險故事，最主要的視覺意象。全然陌生的遠東異國，主人公邂逅一位帶著神秘色彩、身世複雜莫測的異國女子，隨著劇情的展開，彼此流露若有似無令人受盡委屈的曖昧，偶爾帶入愛情動作的畫面，這樣的劇情，在過往無數以亞洲為舞台的歐美影視作品中，也是常見的設定。

此外，劇中的布萊克索恩，幫大老吉井虎永訓練西方砲術跟組建水師，也不禁令人聯想起阿湯哥在《末代武士》裡飾演協助明治政府建立西式現代化軍隊的失意美籍軍官。兩個異國人都意欲將西方的價值帶進日本(新教、船堅炮利、貿易等)，但是卻在文化衝擊的過程中，潛移默化的理解到日本社會結構、武士的階級秩序，或人間關係等價值。

從原著的《將軍》，到兩度改編成美劇《幕府將軍》，由美日合作拍攝推出的新版作品，自然是想打開亞洲觀眾的市場，而非過往以歐美觀眾為主要閱聽者。只是，傳奇小說畢竟仍不是歷史小說，Clavell的寫作，早已將那段時期日本歷史的人事物進行大幅的魔改，而擁有兩冊卷帙的長篇小說，再濃縮成僅有數集的戲劇作品，更難以避免的，得在魔改的基礎上再做改編。

於是乎，劇中根據真實歷史人物所改編、登場的角色，對長年接觸日劇，且略懂日本史的觀眾，例如我，大致能夠比對得出所劇的原形是誰，但是，觀劇的過程中，對這部早已被西方世界魔改再魔改所產製出來的作品，總感到難以融入，且吞嚥困難。

天主教大名位列輔佐少主的五大老；吉井虎永攏絡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佐伯信臣，還要連日提供他性招待。欸我到底看了甚麼？無論歷史與人物，在劇中早已被剪裁得支離破碎。

無意間找到《幕府將軍》原著小說的2013年英文版封面，我真的笑出來。在這類傳奇小說裡，文化會被錯置與誤讀似乎也不意外，明明兩種東西就是不一樣，但是阿豆仔的眼裡看起來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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