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農曆新年煩惱

儘管我居住的城市近年已漸漸習慣把農曆新年稱為春節，但我仍然堅持這個傳統的叫法，因為小時候是學校是這樣教的，1月1日是西曆新年，會收到利是還會放長假的是農曆新年，因為假期多，食物多，習俗多，我相信大多數中國人重視農曆多於新曆，無論在心情上與籌備上都會有所區別。

不過隨著時代進步與年歲漸長，親戚朋友以前熱衷放假去旅行，這兩年又受疫情所困，很多傳統指定賀年活動都精簡了，甚至取消了。這樣一來，我就多了一些空間來思考新年的意義。我首先想到的是既稱為農曆新年，相信有很多習俗都是以前農業社會留下來的東西，所以才會強調親戚聚首一堂，追求大吃大喝，渴望全年發財，但生活在現代城市的我們，其實過年那幾天不免會被打亂生活步伐，改變日常習慣，甚至在不少細節上因為期望落差而感到吃力不討好與傷心失望，形成某些一年一度的煩惱。

年關難過的殘酷現實

回想起來，我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察覺到農曆新年不對勁的，因為兒童時代的記憶其實比較美好，我的家人特別寵愛小孩，過時過節我們都會得到特別多呵護，還有物質上的享受，所以當時過年真是快樂無憂，逍遙自在。其實真正出現問題的是結婚前後那幾年，一方面是結婚已經花掉當時大部份儲蓄，然後是每月還房貸的款項已經令我感到相當吃力，我當時薪水不高，只是靠拚命兼職勉強維持。小孩子收利是可以無比歡欣，但經濟條件不那麼好的我要派利是時就感受到過年的殘酷了。利是錢之外，身為丈夫，我還得在過年前向家中各大長老多給一筆家用聊表心意，這樣一來，開支就更加龐大了。那幾年我的確相當害怕過新年，也明白人們為何有〝年關難過〞的想法，我對此有切身的體會，因此也特別明白在表面看來歡欣喜慶的新年假期中，並不每個大人都那麼快樂的。

親戚不一定會令人快樂

一個人手頭拮据時，總是比較容易遇上倒楣的事。雖然說年關難過，其實只要吸收經驗及早規劃，例如提早幾個月就節衣縮食準備過年，總是可以妥善籌謀的。但親戚的聚會有時會比經濟困難的殘酷現實更令人生氣。我個人印象難忘的悲慘遭遇是這樣的，話說某年農曆新年跟西方的情人節相當接近，我那年把過年的一切開支處理妥當，便嘗試跟太太商討情人節一切從簡。豈料在過新年的親戚聚會時，被長輩逼問今年情人節送了什麼禮物，去什麼地方慶祝，我當時啞口無言。親戚是學識不多的人，她只是諸事八卦想了解年輕人的消費情況，但卻不經意地觸及我的痛處。當我和太太都說既然已經結婚了，不一定要花錢慶祝，對方卻又當眾表示這樣不成，怎麼可以不送禮物?怎麼可以不去高級餐廳食飯?問得我無地自容。在那一天我就明白到社會共識的威力，即使此事分明與旁人無關，但人家還是覺得自己會有權干預的。志趣不同的親戚相聚，很難會得到歡樂的效果，大家都是成年人，即使我已經盡量保持溫文客氣，但又真的無法確保所有親戚(特別是伴侶那邊的)都知情識趣，話不投機的聚會有時會令人很難受，但因為是農曆新年，為了維持傳統，為了讓長輩安心，這樣的聚會又真的無法避免。

賭博之外的漫長等待

新年聚賭，對很多人來說是天經地義的事。在親戚聚會之前打麻將，更是很多人的過年主要娛樂。可以他們從來沒考慮過其他人的感受，根據我多年來的觀察，任何人類，只要一坐到麻將桌之前，即會變得自私而俗氣，而且喪失時間觀念。因為贏錢的人總是賭得很開心，而輸了的人卻一心想要報仇雪恨，於是一場聚餐便被這些賭徒弄得完全沒有效率，有時還會因為賭錢的人心有不甘，老是為剛才輸了的某局牌心生怨恨，諸多抱怨，而贏了的一方又不懂節制，不單沒有讓對方消氣，還要說些反駁的說話火上加油，於是麻將耍樂變成積怨的溫床，然後整場過年聚會就被這幾個人騎劫了，既要等他們鳴金收兵，又要忍受他們沒完沒了的賽後討論，賭徒的思維比較主觀，可憐我這類應邀參加的親友浪費了一段假日時光，那種無奈，絕對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社交平台上的幸福快樂

即使我後來經濟條件好轉，新年的各種花費已經完全不感到吃力。

即使我經過多年磨練，已經學懂應對或漠視某些親戚的閒言閒語。

即使我已經不會在有賭局的聚會浪費時間。

人成長了，很多事情就會漸漸看得開，但近年的科技發展，又發明了一些過年特有的討厭事。首先是千篇一律，長時間轟炸的祝賀短訊，自除夕開始各個群組的人分批發送，每個人都唯恐自己不發就會落後於人，今年我的WeChat就因為收到太多就因為收到太大量的視賀短訊而爆滿了，需要刪除過去幾年的紀錄才可回復正常。其實誰真的會那麼在乎別人的一句賀年祝福呢?難道我發了這個短訊，就代表自己是好人，不發這種短訊，就會被視為壞了的人嗎?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為何會變得這樣公式化儀式化?

其實更奇怪的風氣是親友吃飯前的大合照，過年那幾天，臉書上貼滿人們吃飯前的照片，有什麼人出席，在什麼飯店吃，吃了多少道菜，全部都要拍照貼出來公告天下，而且這樣的行為蔚然成風。看起來每一家人都豐衣足食，看起來每一個人都生活美好，但很少人會想到不獲邀請者的感受。一班親戚在聚餐，但欠了某某，本來是沒有問題的，但因為吃飯的人一定要拍照貼上網，被忽略的人內心就感覺受傷了。一班同學聚會，總是不忘拍照放上網，但其他同學看到這些照片卻一點也不快樂，搞得不好還因此心生妒忌和怨恨。我有時會想，把每一次私人聚會的場面都拍下來貼出去的行為是欠缺公德心的，誰想看你們的照片?誰有興趣知道你今天又跟誰吃飯?誰要理會你今天過節吃了什麼?其實不停張貼自己日常生活的情況到網上任人品評，渴望他人按讚，會不會也是一種寂寞的反映呢?社交平台上的幸福快樂，全部都是真的嗎?如果真的那麼開心，理應認真投入招呼好現場的人，怎會還有心思時間在乎網絡上的閒雜人等?

經過好多年的短訊騷擾與臉書炫耀洗版之後，我近年已經進化到過年時遠離手機，根本不會打開來看。這樣一來，我就可以專心做好心邊的事，過年的心情也不致受到碎片化垃圾資訊所影響。

多幫別人想一想

說了這麼多關於新年的壞話，當然不是想破壞大家過年的興緻，但願分享一點個人小感想，可以刺激大家思考新年的意義，不一定要那麼執著於約定俗成的，最重要的是自己高興之餘也要考慮別人是否開心，生活從來都是艱難的，在過時過節最好把心思都用於讓別人快樂的細節上，千萬不要令他人難堪，快樂的經歷可以讓人樂上一陣，難堪的回憶是會被人一生記住的，所以多幫別人想一想，讓彼此都愉快，真是無比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