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我的鯨魚老爸》：誠實活著的疼痛

導演：戴倫·艾洛諾夫斯基
編劇：山繆·D·杭特
演員：布蘭登·費雪、莎蒂·辛克、周洪、泰·辛普金斯
攝影：馬修·里巴提克

在「誠實」的交流之下，人願意關愛另一個人嗎？如果世間的規範、信條都消失不見，愛就能存在於人與人之間嗎？導演戴倫·艾洛諾夫斯基向來以「奇片」聞名，不論是早期的《噩夢輓歌》、口碑票房雙收的《黑天鵝》，又或是備受爭議的《母親！》，導演從不避諱帶有獵奇成分的視角，一再挑釁觀眾的道德底線。

《我的鯨魚老爸》改編自同名舞台劇，講述中年出櫃、拋妻棄女的主角查理（布蘭登·費雪 飾），因為伴侶驟逝，導致他罹患嚴重暴食症，並且因為長年體重失控，身心都已經瀕臨死亡，但在多年不見的女兒艾莉（莎蒂·辛克 飾）現身之後，查理決心面對自己當年鑄下的錯誤，對女兒表達最後的道歉與鼓勵。

（以下有雷，請斟酌閱讀。）

片頭查理初登場時，我們就先看到重達272公斤的他，正坐在沙發上，一邊看著同志成人影片，一邊吃力地自慰著。如此赤裸的開場，讓觀眾立刻看見查理最「誠實」的一面，並且對查理的笨重身軀感到吃驚，但我們也很快就認識到，查理的博學多聞及彬彬有禮，而他的善良性格，更讓人難以真正地厭惡。

然而，這種認識查理的切入視角，正是編劇山繆·D·杭特的精心鋪排。據報導，「查理」這個角色就是編劇本人的投射，包括同志身分、暴食症、大學講師等。所以，他對查理的理解與認同，絕對是無庸置疑的真摯完整，但也因為這樣，如果觀眾越心疼查理，越想要「拯救」查理，到了故事後段，就會越撕心裂肺。

隨著故事劇情發展，我們認識了查理最好的朋友莉茲（周洪 飾），同時也是查理的看護，以及過世伴侶的妹妹。在莉茲的悉心呵護之下，查理一次又一次走過鬼門關，但是莉茲愧對厭食症兄長的情緒，卻也轉嫁到照顧查理的過程，使得她明知查理不能繼續進食，卻也只能繼續滿足他的需求，看著查理逐漸邁向死亡。

另一方面，女兒艾莉的登場則提醒觀眾，查理曾經是一個為了私慾，堅決拋妻棄女的狠心父親。當然，查理有他想愛卻不能愛的苦衷，也有自己跟前妻未解的誤會，所以艾莉的戾氣不管怎麼刺向查理，查理都能溫柔接下，呵護著艾莉的躁動與不諒解，畢竟查理太明白艾莉的本性，也太知道艾莉需要自己的關愛。

而這種父女之間的衝突，也就對應著片中一名稍嫌突兀的角色──傳教士湯瑪斯（泰·辛普金斯 飾）。

湯瑪斯初登場時，即撞見查理「最赤裸」的面貌，但他秉持著教會的名義，堅定要「拯救」查理於苦難，直到艾莉戳破他的謊言，發現湯瑪斯不過是一個逃家少年，而她在間接「拯救」湯瑪斯跟家人的關係之後，湯瑪斯才終於卸下傳教士的身分，以一個「基督信徒」的身分，真切地要「拯救」查理。

起初，我本認為湯瑪斯的行為有點莫名，但我後來才理解到，湯瑪斯因為當初害怕偷竊遭到責備，於是逃離了自己的基督家庭，可是他自以為嚴重的錯誤，卻得到了父母的寬恕，也就是上帝的諒解。因此，湯瑪斯相信不管怎樣的錯誤，都能得到上帝的諒解，進而獲得救贖，包括查理的同志身分。

可是查理對教會過分了解，因為他的伴侶，也就是莉茲的兄長，正是遭到教會驅逐的同志，於是查理毫不留情地逼迫湯瑪斯，誠實面對自身的感受，直到湯瑪斯脫口說出「噁心」，並且倉皇地逃走，而這種厭惡感，也同樣出現在跟查理天天接觸，卻在初見面之際落荒而逃的披薩外送員身上。

綜觀來看，查理很清楚「誠實」必然帶來的副作用，「誠實」會趕走很多體面的人，卻也能留下很多真心的人，這種緊密、直接的情緒反應，都在1.33的畫面比例，以及擁擠凌亂的單一室內場景，赤裸地展現出來。而查理長期在大學線上課程隱蔽自己的臉，最終打開鏡頭的決定，也一再顯示他終於認清「誠實」的意義，並且要在生命盡頭冒著「誠實」的風險，賭回「愛」的存在。

《我的鯨魚老爸》有太多優秀的特點值得細說，包括各種文學隱喻、宗教意象，或是視覺元素等，各個形象鮮明又意味深長，而布蘭登費雪睽違多年擔綱主角，卻直接挑戰生涯顛峰的表演層次，更是本片最大亮點，讓人無法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並且對角色有著難以忘懷的同情同理，綿延直到燈亮散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