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的原野与轨道
我在人际关系上就没有什么擅长的部分,和他人的连结一直都很淡薄,尤其是进入社会以后,大家有了占据大部分比例的社会生活(只是和从前学校那种封闭式的生活有所区分),就更加难以维持日常的连结了。我的朋友通常时隔几个月、半年、一年,才会来找我说话,或者就直接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很少找别人,我以为这是我的“性格”,但我后来知道它可能是谱系障碍的特征,不喜欢、或者说很害怕麻烦别人,所以我人生的大部分危机都是独自熬过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只有朋友带着问题来找我了,很少有日常的寒暄。我有时候在心里想,这确实是“使用”我最好的办法,这是我个人的使用指南,因为比起维系关系,我更加擅长的是解决问题。那更加具体,不会像维系关系一样让我感到疲劳和徒劳,不知所措。
但人怎么能真正独自活下去呢,我们造出了”社会”,就注定是一落地就在这个系统中了,那些看不见的连结从一开始就在我们身上维系着,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物件,这种有形之物,或许是为了让连结显现,让那张支撑着我们存活的网显现的证据。
可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又是最不在乎用“物件”维持关系的,我不会主动记得别人的生日,为他人准备生日礼物,同样也就不会期待他人的礼物。这可能也就是造成了我和他人的关系和连结稀薄的原因,我少有那样的物件来诉说,来证明——尽管我会狡辩,我不需要这种证明。
正因为是“社会人”,而不能再倒回去做真正的“洞穴人”,所以连结再怎么稀薄,也还是会有一些笼罩着我,当我偶尔看向它的时候,还是会有所感知,人生走到这里,原来是被这样一些东西填满和填补的,惊诧的同时也感到庆幸。
真要说,我的包上还挂着十九岁还是二十岁时,一个好友兼前辈送我的生日熊仔,上面写着我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留在我身边的时间最长,我甚至将它带来了东京。
但是伴随着这位前辈毕业,我们虽然还在彼此的联系人列表里,但几乎一次也没有再联络过。这就是我开头说过的,人们一旦离开了原先那个较为封闭的空间,去向更广阔开放的天地,连结就越发像断线的风筝,很快消失于无了。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们几乎是作为共同体生活的,学校的事务一二三不由分说强加在我们的列表里,只要我们按部就班,就一定会在那个轨道上遇见彼此,不需要太努力进行个人的连结,一来二去,大家就熟识了。
进入社会以后,人和人的轨道散落在原野里,光是处理自己眼前这条荆棘丛生的路,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又怎么还顾得上看别人的路呢。于是我们就这样失散了。
当我落地东京、搬入新家以后,当晚拍纪念照片,一只熊仔就落入其中。我检查照片的时候,刹那间看到它,还是很感动,忍不住想起它是经由谁的手、怎么来到我身边的,混合着当时兴奋和期待的心情,变得沉甸甸了起来。于是我第一次主动给前辈发了那张照片,告诉她,我将这个小家伙带来了新的地方,要在这里展开新生活了。
她带着同样的心情祝福了我,但也仅限于此,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过。相比起刚毕业那两年,她还在社交媒体分享自己的生活,那之后她已经不再向网络上的朋友们分享自己的一切了。而我也变得沉默,彻底关掉了朋友圈入口,不想再看他人的生活,也不想分享给他人。
熊仔还挂在我的包上,虽然我写得很残酷,但实际在我的情感中,我和前辈的感情一直没有变过,很好地封存在过去。我想起来和她相处的细节,我们一起旅行,一起录音,一起彻夜聊天,还是很感动。
我相信哪怕有一天熊仔坏掉了,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这客观存在的过去也是不可更改的。以便于将来——或许是很多很多年以后,人们幸而偶然再见面时,还是能够相互祝福,相互支持。
2024 年 12 月 3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