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守護者

「不要，妳為什麼要離開我呢？妳這笨蛋！妳不是答應我要跟我一起讀大學！妳為什麼就這樣離開我！為什麼！」舒雲從床上驚醒過來，看了看四周，陽台那沒有光線射進房間，可見太陽已經升到天空很久了。她起身走到書桌旁，察看放在桌上的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那台手機的桌面照，是舒雲和另一名女孩開心地站在花海中的合照。

舒雲是一名十八歲要滿十九歲的大一學生，和其他青春年華的少女有點不一樣，不喜歡打扮、不喜歡追求時尚穿搭的潮流、也不喜歡一昧跟風和崇拜偶像、更不想浪費時間談戀愛。在她眼中，這社會上所謂潮流、所謂噱頭都是商人想賺錢的手段之一，才不會把打工賺來的錢花在毫無意義的事物上。

這世界上所有生命在她眼中，既短暫、又渺小、又無知、又無趣。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為生命汲汲營營著，甚至在蝸牛角上互相鬥爭；卻不知另一個世界也許會有高等生命體正主宰自己以為的世界。但正因為這樣，她喜愛用手機捕捉這些渺小的日常景物，想把時間和生命永遠鎖在那一瞬間。

**

才六月天，上午的天氣就熱得像蒸籠一樣，空氣中的分子呈現一種又悶又臭的狀態。舒雲把上課要用得課本、筆記、筆袋；還有手機、錢包、鑰匙等等，在包包內仔細檢查又檢查。雖然昨晚在就寢前，就已經把明天上課會用到的書和筆記本放進包包內了；但做事向來謹慎細心的她，還是不放心，再離開寢室前還是檢查了一番。

接著她環顧寢室一周，看著室友的床上靜靜地堆放了許多換穿下來的衣物和已經洗好曬乾的乾淨衣物，心想：昨晚室友又沒回來寢室睡覺，大概又去了她男朋的租屋處了。

確認門窗關好後，鎖上寢室門，舒雲總算安心地走出宿舍，準備去機車停車場。這時，一隻藍紫色翅膀的蝴蝶正在她摩托車的坐墊上休息。她小心翼翼地察看著那蝴蝶翅膀在陽光下的樣子，像玻璃花窗般的亮麗斑斕，真是美極了；於是，輕聲地從包裡拿起手機，替蝴蝶拍了幾張照片。

拍完後，看了看相片，還算滿意，於是收起手機，準備要發動摩托車時……那隻美麗的蝴蝶似乎不為所動，安安穩穩地繼續睡牠的大頭覺。舒雲又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對蝴蝶輕聲地說：「蝴蝶啊，蝴蝶，我等下還要考期末考呢，晚上還要去打工呢，你要是不飛走，我上學可會遲到喔！」

說也奇怪，這隻蝴蝶似乎聽得懂人話一樣，翅膀先是抖動了一下，接著開始拍打起來，先是親暱地碰觸舒雲的手，接著在她的前後左右繞圈，然後在她面前飛舞了一圈後，就消失在草叢中了。

她有些驚呆地望著那隻蝴蝶剛才消失的地方，雖然心中充滿疑惑，但現實繁忙的行程讓她不得不趕緊回神過來，於是發動摩托車去上學了。

**

當她上完一堂又一堂的課後，獨自一人背著包包走在夕陽西下的校園內，六月的微風徐徐吹來，一掃早晨的燥熱之氣，葉影婆娑地映在紅白相間的步道磚上，黃色光線在這之間閃耀跳動著。

每天她最愛的就是這時刻，夕陽西斜的景色，安詳又靜美。獨自一人享受著與大自然的美好約會，她拿起手機，仰頭拍下了在夕陽下起舞的綠葉。接著，她走到圖書館還了兩本書也借了兩本書後，查看了一下手機沒任何訊息，才騎著機車離開校園。

不久，她把摩托車停在一家位於巷弄裡的小麵店後院的花園門口——那是員工專屬的停車位。這時她在昏黃的燈光下，發現一團黑影在九重葛的花叢中蠕動著，舒雲緊戒著拿起放在一旁的掃帚，準備要來個打草驚蛇時，小麵店的後門打開了，一名光著頭慈眉善目的男人拿了一盤削下來的蘋果皮走了出來，「啊，是阿雲喔。妳在幹嘛啊？拿著掃帚？有蛇嗎？」說完就把果皮放在山茶花下的土壤中。

「德哥，那裏，好像有東西欸。」舒雲指著那團躲在九重葛花叢中蠕動的黑影。

「閃遠點，我看看。」德哥示意著要舒雲後退一點，自己則放輕動作地撿起地上一根樹枝，慢慢靠近那正在蠕動的花叢。

這時，一隻橘貓突然跳了出來，似乎對他們兩人不怕生，還在他們面前伸了伸懶腰，打了一個毫不在乎又世故的哈欠後，目無旁人地開始舔起自己的前腳。舒雲發現牠胸前繫著藍紫色的蝴蝶結。

「啊，你這隻貓怎麼又在這！」德哥蹲下去親暱地摸了摸橘貓的頭。

「嗯？你認識這隻貓啊？」舒雲也跟著蹲下去看。

「最近一到傍晚，這貓就很常出現在這附近，也不知道是誰家養的貓，照顧得這樣好。」

兩人看著橘貓對他們善意地喵了一聲後，就跑走了。舒雲看著牠那活潑搖晃的橘色尾巴消失在昏黃的小巷口時，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受。

晚上八點半左右，舒雲穿著圍裙正端著兩碗麻醬麵給最後一批的客人後，便走到廚房去幫玲姊洗碗，而德哥正在把剩下的食材處理好放進冰箱。

「阿雲，妳把陽春麵送去給窗戶旁用筆電的客人了嗎？」玲姊把洗好的碗一個一個地拿去烘碗機烘烤時，對在流理台洗碗的舒雲說話。

「早就送去了喔。」舒雲邊用菜瓜布洗碗邊說。

那個筆電男，是最近這幾個月常出現的新客人，舒雲每次送麵到他的桌上時，總覺得對方好像在觀察她，但每次對到眼時，對方卻總是對她露出友善的微笑。

時間來到九點，麵店打烊了，舒雲騎著摩托車準備離開。這時瞥見，在巷子不遠處的三叉路段，有一名身形高挑的男士正背對巷口的陰暗處，接著突然消失了。

舒雲驚訝地眨了眨眼，定睛一看，那裏甚麼也沒有，只有路燈靜默地照射下來，想說也許自己太累了，眼睛花花，沒想太多就轉頭騎走了。

那天晚上，舒雲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她來到一個看似花園的美麗地方；但仔細看著那些花，都有張人臉的樣子，每一張臉都不同樣貌：有美麗的少女、哀傷的老人、帥氣的男孩、疲倦的女士、哭泣的孩童；而且眼睛的部分都留下了鮮紅色的鮮血，滴到那些美麗的花瓣上。

而花園內，到處都飛舞著藍紫色的人型蝴蝶，而牠們正在吸允著那些滴在花瓣上的鮮血。

舒雲好奇地望著那些藍紫色蝴蝶在清澈的藍天飛舞著，而那些白雲居然大朵大朵在她眼前漂浮時，這才發現這竟是一座浮在天空中的島嶼；她觀望四周，看到附近的藍色小湖泊旁，有一個男人在那悠哉地釣魚。

她好奇地走過去，這時雲霧漸漸地朝她靠攏過來，而那個男人緩慢地站起身來，舒雲看到他手裡釣竿上釣的不是魚，而是沾滿紅色鮮血的人型蝴蝶，她頓時嚇到從床上醒了過來。

**

陽光慢條斯理地斜照進宿舍陽台上前一晚洗乾淨的衣服，空間中流淌著和平的溫暖氣息，舒雲起身看了對面的床，仍舊和昨天一樣的雜亂，但少了幾件乾淨的衣物。舒雲心想：室友大概是趁著她打工時，回來寢室拿了幾件衣服來換穿後，又回她男友那了吧。

起身看了看手機，早上九點左右，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後一天，考完後，就等著放暑假了，今天只有下午的必修課比較硬；至於十點的選修課也不用擔心了，幸好之前提早把報告做完了，只要今天上課時去繳交報告就行了。

舒雲在公用浴室，刷牙洗臉時，邊在心裡盤算著：等下出門，去那間常去的早餐店買完早餐後，早點去選修教室，坐在那，邊吃早餐邊看下午要考的必修課的課本，中午吃完午餐，就不回宿舍了，去圖書館再惡補一下必修課的筆記。

整裝完畢後，再一次確認好寢室的門窗，安心地走到停車場。這時，她又看到那隻藍紫色的蝴蝶停在她的摩托車座椅上，便想起昨晚的夢，覺得不寒而慄。這次連說話也不敢說，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那蝴蝶。說也奇怪，那隻蝴蝶也沒停留太久，很識相地飛了起來，像上次一樣，在舒雲面前飛舞一圈，但這次牠並沒有消失在草叢中，而是飛到另一個剛走過來牽車的男大生頭上。

那名男大生似乎不知道有蝴蝶在他頭上，舒雲看著那蝴蝶翩翩飛舞起來，並在他頭上盤旋著不走，直到那名男生戴好安全帽，發動摩托車騎走時，那隻蝴蝶才慢悠悠地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舒雲覺得這一幕讓她感到很不安，讓她想起昨晚那個噩夢的場景：正在吸允人血花瓣的人型蝴蝶。

她頓時打了個冷顫，趕緊騎上摩托車去買早餐。

早上在學校的行程，一切如她心中盤算的順利進行，把報告交給老師，接著下課後，在學校餐廳吃完午餐，便獨自一人來到圖書館。

這時，她在圖書館的門口前，經過兩名女生，無意間聽到了奇怪的對話，「怎麼會這樣呢？妳確定這是真的嗎？可別亂說。」「剛剛聽老師說的，真是可怕啊。」

舒雲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那兩位女生越走越遠，雖然覺得她們的對話很奇怪，但也沒想太多，為了期末考的成績和獎學金，就轉身進圖書館念書了。

**

午後溫暖和煦的陽光從教室窗台上愜意地照射在試卷上，舒雲仔細檢查申論題的部分有無寫錯的地方，和不通順的句子後，便等待救贖的下課鈴聲響起，這樣一來所有的考試就通通結束了。

過沒多久，鈴聲終於響起，同學們鬆了一口氣，整理包包，熙熙攘攘地走出教室，有些還聚集在教室內討論暑假的行程和規劃。

在這所大學讀了快一年，還是沒交到任何知心好友的舒雲，看著系上的同學露出開心又幸福的笑臉時，卻覺得有些討厭和無趣，便快速逃離教室了。

舒雲騎上摩托車到達小麵店，停好車後，下意識地望著巷子不遠處的三叉口，毫無異狀，下午四點整的陽光愜意地灑在巷口，絲毫沒有像昨晚那樣沉寂寧靜；反而明亮又溫和，還有媽媽帶著年幼的孩子走到附近的公園逛逛。

「阿雲，妳騎摩托車要小心喔，今天中午去雜貨店買東西時，聽老闆娘說，你們學校的一個男生啊，今天出了車禍，說是趕著上學闖了紅燈，哀，人就這樣沒了，好好的一個年輕孩子呢。」玲姊邊洗菜邊嘆氣著。

「欸？真的嗎！」德哥和玲姊已經答應舒雲暑假可以來這邊幫忙，所以此刻的舒雲正在他們家中的廚房內，幫忙備晚上要開店用的食材，而德哥則去接小孩下課。

「是啊，里長在路途上聽到撞擊聲，趕快打救護車，後來看到男生包包裡的學生證，請學校聯絡家屬過來，聽說人到醫院就沒生命跡象了。阿彌陀佛喔，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

舒雲聽著玲姊訴說車禍的事情，內心越聽越不安，有種直覺告訴她，那個男生，就是她今天早上出門時在停車場遇見的那名男生。但她又不太確定是否是同樣的人，所以早上的事情也沒跟玲姊說。

舒雲從鐵花窗抬頭望著天空上像人形的雲朵，輕輕地耳語著：「小藍……生命就這樣脆弱嗎？」

**

不久，小麵店開始營業了，那位拿著筆電的客人也照樣準時來到這，固定坐在窗邊角落的四號桌，和平常一樣點了陽春麵後，就開始用筆電。舒雲這次毫不避諱地邊擦著旁邊的餐桌，邊仔細端看了這位筆電男士。他戴著金屬框眼鏡，臉上的鬍鬚刮得乾乾淨淨，目測年紀大約和德哥差不了多少，大約三十五到四十初頭左右，衣服穿著相當樸素，黑色T恤和黑色褲子，左手手腕上戴著看起來非常老舊的皮帶式復古手錶，桌上的手機也不是智慧型手機，是爸媽那年代流行的掀蓋式手機。

但筆電是符合現代樣式的，而筆電上面的畫面，是一個文件檔，白底黑字的看起不像中文字也不像英文字，不知道是哪國的語言，看起來很像歷史課本上蘇美文化的楔形文字或者是希伯文，但一旁有中文翻譯，那個翻譯的中文字好像是一整排的姓名？

那個男人似乎發現有人在盯著他瞧，抬頭往舒雲的方向看了一眼，舒雲假裝鎮定地跑回廚房幫忙。

「德哥，那個每次到店裡用筆電的男人你知道是誰嗎？感覺怪怪的。」舒雲喘了一口氣問著。

德哥笑了笑，「是個神祕的男人呢。不過，放心吧，他不是壞人。」

「可是，他的筆電內容很奇怪，看到好多人的名字，會不會在做什麼壞事吧？」舒雲皺起眉頭，有些害怕地說。

「他的確與眾不同，但看了這麼多的客人，相信我的直覺，他絕不是壞人，至少他不會傷害像妳這樣善良的女孩。」德哥對舒雲露出和善堅定的笑容。

「可是……」

「沒事沒事，來，把這兩碗麵端給三號桌客人。」

接下來的時間，舒雲忙著招待客人，也沒空留心那位用著筆電的男人。時間來到了晚上八點半左右，今天提早打烊，於是，舒雲脫下圍裙，整齊地掛好，穿上外套拿起包包，準備走到後院牽摩托車。

看到今天巷子的人比平常多一點，並沒有像昨晚那樣安安靜靜地，只剩下一排路燈在那孤獨地佇立。舒雲騎出巷口等紅綠燈時，看到那位筆電男士從另一條街慢慢地走出來，接著昨晚那隻繫著藍紫色蝴蝶結的橘貓親暱地朝那位男士的腳邊磨蹭，只見那位男士蹲下去抱起那隻貓，然後帶著筆電轉進一條路口後消失不見。

這時舒雲又看到那隻藍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地跟在那位男士的後頭，也和那位男士一起轉進一條路口就消失了。看到這一幕，舒雲又想起早上那隻蝴蝶在男大生的頭上盤旋後，就聽到有關他們學校的死亡車禍。

越想越覺得不安的舒雲，趕緊騎回宿舍，打開筆電查看一下學校最新消息的討論網站，這時放在一旁的手機傳來好幾則訊息的聲響，因為在外頭時，舒雲通常不太開行動網路，所以回宿舍才有wifi網路。

舒雲查看了一下手機，全是班上群組傳來一些關於期末考試題的無關緊要的討論。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則奇怪的陌生訊息出現在她的社群軟體裡。

她好奇想著：她的社群軟體雖設公開，但根本沒多少人會上去點愛心，認識的人中幾乎只有她那位還在讀國中的妹妹才會好奇地上來看看姊姊的大學生活，至於爸媽……她嘆了一口氣，根本不可能會用。反正沒特別去經營，只是放上用手機拍攝的一些不起眼的日常景物罷了。

這時，她突然想起自己曾拍過那隻蝴蝶，她先是點開了社群軟體後，再打開那則私訊，又是那種陌生人想加她好友的詐騙訊息，但她突然發現私訊她的人的頭像就是一隻藍紫色的蝴蝶！名稱叫莫。

她打開了她的相片，找尋前天拍的那隻蝴蝶的照片時，卻發現甚麼也沒有，相簿是空的！「怎麼可能！我記得我拍完後，有查看照片的說，會不會被我誤刪了？」舒雲翻找手機相簿中的垃圾桶，不管怎麼滑，就是沒有任何蝴蝶的照片。

這時，那位蝴蝶頭像的陌生人突然傳來私訊給她，舒雲嚇了一跳，手機從手上滑到桌上。但，出於好奇心，她還是點起來看一下訊息內容，只見上面很有禮貌地打著幾行文字：「您好，冒昧打擾您了，很喜歡您拍攝的照片，我是那位在小麵店用筆電的莫先生，您應該認識我，如果方便的話，可以約您明天下午二點半在小麵店附近的公園見個面嗎？」

舒雲有些不知所措地盯著訊息良久，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那位奇怪的莫先生，腦子很多資訊雜亂得很，為什麼那位用筆電的先生頭像是蝴蝶呢？而為什麼她初遇那隻蝴蝶，所拍的相片全都消失了呢？還有那個詭異的夢境，和死亡車禍，這些到底有何關聯呢？

最後，舒雲打上幾個字回復：「我為什麼要見你呢？」然後就關掉手機的通知消息，趕緊查看剛剛看到一半的學校討論網站，這時，她終於看到一則她想要看到的新聞了。

新聞大概是這樣說的：「一名資工系大三男學生，早上從ｘｘ宿舍騎車上學，因車速過快加上陽光反射，導致視線不良，撞上違停在路邊的小貨車，於是連人帶車地滑到快車道上，被後方的轎車閃避不及而撞上，導致頭顱破裂當場死亡。」

新聞下方，還附上男大生的生前照片，舒雲看到那張照片，果然是那天早上她看到的那名男生。這時，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想起那天那隻藍紫色的蝴蝶在他頭上盤旋的樣子，和那個詭異的夢境，難道那隻蝴蝶是帶來不詳的警示嗎？

她想起初遇蝴蝶時，就停在她的摩托車上休息，然後那天晚上下班時，就在小巷子中看到奇怪的男人消失了，還做了一個詭異的噩夢之後，就遇見那位男大生，再來就是那位筆電男子……

這一切詭異的跡象，都源自於那隻蝴蝶……沒錯！那個筆電男一定跟那隻藍紫色的蝴蝶有關。這時，她又再查看一下手機，只見筆電男早己回復剛剛她的訊息，「我知道一些事情。靈魂是不能顯示在人類的照片上，所以妳拍下那隻藍紫色的蝴蝶照片才會全都消失。」

出於對那隻蝴蝶強烈的好奇心和一堆疑惑，思考許久最後舒雲還是答應明天的赴約，並把赴約的事情告訴德哥和玲姊，要是她出了什麼事沒回訊息或者沒來小麵店工作的話，就幫她報警。

處理完這件事情後，舒雲感到莫名地放鬆，這兩天怪異的事情一直發生又加上期末考的壓力，讓她全身緊繃且神經兮兮地，而考試也結束了，奇怪的事也有一點頭緒了；於是舒雲喝了一口茶後在筆電放了一首好聽的輕音樂，準備盥洗用具，到公共浴室去洗澡了。

**

隔天，萬里無雲的六月中旬，學校開始要放暑假了，舒雲躺在床上，看著碧藍色的清透天空，覺得這世界上沒有甚麼事情比這龐大的天空和宇宙還要來得美，在那美麗的天空之外，會不會有另一個像她一樣的高等生物也正盯著她雙眼瞧呢？就像她和小藍總喜歡蹲下來盯著那些螞蟻凝視好幾分鐘，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這群忙碌的生物時，她會覺得在這庸俗的世界中，有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和滿足感。

「小藍，妳在幹嗎？」

「噓，妳太大聲了啦，會吵到螞蟻的。」

「小藍，妳覺得螞蟻會知道我們正在看牠們嗎？」

「不正常的螞蟻是知道的喔。」

「什麼是不正常螞蟻啦？」

「就像妳和我一樣。」那時候，小藍在講這一句話時，對她露出神秘的笑容。

**

舒雲依約定時間來到公園，這次，她並沒有看見藍紫色蝴蝶在她面前飛舞了，似乎一切又恢復先前日常的景象；但她依舊緊戒著，因為她知道人通常在最放鬆的那一刻，危機就會突然打個你措手不及。停好摩托車後，很快就在不遠處的涼亭看到那名拿著筆電的男人正在和他的橘貓開心玩耍。

公園中人來人往，有牽狗散步的、有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姊們、有推娃娃車的家長。這裡明亮安全，就算真的發生什麼事情，大聲呼救的話，有機會逃脫的，舒雲觀察了一下情勢，確認自己處在優勢的地位後，才緩慢謹慎地靠近涼亭。

「沒想到，妳真的會準時赴約。」他露出和善的笑容，望著舒雲。

舒雲聽到附近的廣場傳來活潑輕快地流行歌曲，「恩，找我有什麼事情？」她冷靜地回答著，但眼光卻瞄到一旁的橘貓正在玩弄胸前的藍紫色蝴蝶結，這讓她又想起那隻藍紫色蝴蝶了……

「妳叫舒雲是吧？」筆電男子見著舒雲沉默不語地望著一旁的橘貓，於是繼續說，「看得到那隻蝴蝶吧？」就在筆電男子說話之時，舒雲看到原本繫在那隻貓脖子上的蝴蝶結，立刻化身為藍紫色蝴蝶，並在貓的身旁翩翩起舞著。

她有些吃驚地回望著筆電男子，看到對方那意味深藏的笑容，克制冷靜地回應著：「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名男子聽到舒雲的回復，笑得更是開懷，說著：「沒什麼意思，只是在尋找接班人而已。」

出於直覺，舒雲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並偷偷拿起預先藏在長褲後面口袋的手機，隨時發生危險時，可以按下刺耳的警報聲。

她用冷靜的口吻回應著：「什麼接班人？」

「妳應該知道蝴蝶和死亡的關聯了吧，那隻蝴蝶可不是隨便任何人都可以看到的喔。只有接班人才可以看得到。」筆電男子看著舒雲皺起眉頭，露出緊張帶有防備性的神情，又溫和地笑了笑，繼續說，「好吧，看我把妳弄得緊張兮兮的，我名字叫做莫求利，你可以直接叫我莫先生。」

莫求利？舒雲在心中想著，這名字也太怪了，不要求得名利？

莫先生仍繼續溫和說著：「這是我養的橘貓，是一隻普通的貓，叫小普；而這隻藍紫色的蝴蝶，可不是普通的蝴蝶喔，她名叫伊莉絲，是我最得意的助手，以後可能就是妳的了，不，應該就是妳的了。」莫先生用手輕輕碰觸在他們兩人之間飛舞的伊莉絲。

午後金黃色的陽光像飛舞的光精靈，開心地在葉縫間跳來跳去；廣場上傳來更為歡樂的音樂聲，還夾雜著孩子們互相追逐的歡樂笑語聲；附近傳來汽機車行駛在馬路上的引擎聲，這一切的日常景色是如此的平凡，但此刻眼前這名帶著貓、又帶著蝴蝶的男人，卻顯得不平凡……

**

「所以，你到底是誰？」舒雲先是打破這沉默的氣氛，冷靜地問。

莫先生不疾不徐，仍舊用溫和友善的口氣說：「我是靈魂守護者，莫求利。」

這一瞬間，周遭的聲音似乎靜止了，不，根本就是消失了，甚至連空氣也被吸光了，連陽光好像也悄悄地安靜下來了，這世界似乎只剩下她和莫先生了。她只聽到伊莉絲拍動翅膀的輕微聲，還聞到一股甜甜的花香在兩人間瀰漫著。

她想起這一瞬間的氛圍，是多麼的熟悉，「小藍，快來，這邊竟然有一片花海，而且好多蝴蝶耶，居然沒人知道這，我們快和這片花海合照。」……「這是我們兩人的秘密花園喔。」那時，她的人生充滿開心和喜悅……

「那是什麼？你是死神嗎？」舒雲試圖克制自己的情緒，平淡地回答。

「算是，也算不是，我只負責管理守護這些死去的靈魂，伊莉絲則會引領剛脫離肉體的靈魂來我這裡。」就在這時，伊莉絲突然發出七彩的光芒，且不斷地閃爍著，舒雲還發現那些閃爍的七彩光芒中，出現了好幾個人名，且一個接一個不斷地快速閃過去。

「喔，該工作了。」莫先生一改前面溫和的口吻，嚴肅起來，準備抱起小普時，看到站在那有些愣住的舒雲，便笑了笑說：「怎麼樣，想不想見識一下，這份工作的內容？」

舒雲從後面的口袋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要去小麵店幫忙了，可是她又對眼前這一切有非常強烈的好奇心，如果那位先生說的是真話，那不就代表，人死後真的有靈魂！但……如果這是真的，為什麼要選她為接班人呢？腦海中有太多的問題，想問眼前這位男子。

「等下是要去小麵店工作嗎？」莫先生看到不回話的舒雲正低頭察看手機時，便猜到了。

舒雲點了點頭，冷淡地說：「沒辦法，我只是個平凡人，是人就得想盡辦法生存。」

「沒關係，妳有空隨時可以聯繫我。」莫先生溫柔地說。

舒雲看了看莫先生一眼後，便轉身掉頭離開時，莫先生在她背後悄聲地說了一句，「靈魂是真的喔。我感覺到妳那美麗的藍色靈魂藏著巨大的哀痛呢。」舒雲急忙轉過來，但涼亭內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人影、甚至連一隻動物都沒有，這時，耳邊又傳來廣場的歡樂音樂聲和吵雜的人聲。

**

兩名十四歲的女孩，站在頂樓上看著雨後美麗的夕陽餘暉，天邊還掛著一道美麗的彩虹，「小藍，妳相信這世界上有靈魂嗎？」

「哈哈哈哈哈。什麼啦，我還以為妳要跟我說什麼呢，一臉嚴肅樣。」在黃澄澄溫暖的夕陽下，麻花辮的女孩露出開朗的表情望著舒雲。

舒雲不滿地反駁說：「我可是認真的欸！笑屁喔。」

「好啦好啦，逗妳的啦，最喜歡看到妳認真思考問題的樣子，超級可愛的說。」小藍開心地摸了摸舒雲的頭說，「我當然相信這世界上有靈魂的，因為我看得到喔。小雲妳的就是非常美麗的藍色靈魂喔。」

舒雲從床上驚醒過來，陽光已經高掛在屋頂正上方。和往常一樣走到書桌旁，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查看了時間後，再去公共浴室刷牙洗臉。由於放暑假的關係，宿舍內只有少數的學生留守著，和她同住的室友也已經回家鄉了。舒雲喜歡這樣安靜祥和的空間，不多不少，剛剛好，適合獨處和思考。

她刷著牙時，緩緩釐清昨天莫先生告訴她的事情，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寢室後，花了一些時間查找資料，可以確定的是莫先生沒有說謊，但蝴蝶的事情……伊莉絲如果是接引靈魂的助手的話……那天她看到伊莉絲在那位男大生的頭上盤旋著，這就代表那隻蝴蝶可以預先知道人類的生命期限吧。所以莫先生才會說他是死神但又不是，畢竟他只是管理靈魂的守護者，所以，真正的死神是伊莉絲吧。

而那些閃著人名字樣的七彩光芒，應該就是指即將過世的人類吧。所以那時在小麵店，她好奇瞄到莫先生的筆電上頭文件中那一大串的人名，應該都是過世的人類吧。

而且網路資料上寫了一些關於蝴蝶在不同國家代表著不同的含意，大都是指靈魂、精神、心靈，或者生命的短暫華麗、重生之類的；但那些都是從一些傳說和神話衍生出來的涵義，沒有證據顯示出人類是否有靈魂，科學家、醫學家到現在都還不太確定。

現在她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確認「靈魂」這件事情，而且莫先生還說，靈魂是拍照拍不出來的，那他肯定看得見靈魂，就像小藍那樣，可是為什麼是我，不是小藍？如果早先選擇小藍的話，是不是現在她和小藍就會一起上大學一起出去玩呢？舒雲望著鏡中的自己，眼前漸漸模糊一片，止不住的淚水滴落在拿著牙刷的手上。

梳洗完畢，舒雲正準備要出門，昨晚已經跟莫先生主動約一點在公園見面。就在這時，小麵店的老闆娘玲姊傳來訊息，德哥要帶發燒的孩子去看病，所以店裡正忙不過來，希望舒雲能不能提早二點半來店裡幫忙。

這樣子只剩下四十幾分鐘能跟莫先生聊昨天的話題，太趕了，沒辦法好好問清很多事情，沒辦法實際去看「工作內容」，有些煩躁的舒雲，到最後還是答應了玲姊的請求，但還是會依約定和莫先生見面。

莫先生一樣很準時帶著貓在涼亭內等著舒雲到來，但伊莉絲不在他身旁，貓的胸前沒有繫著紫藍色蝴蝶結。舒雲一看到他二話不說，把一張摺好的紙塞到他手上，並說：「這個是我心中想要問你的全部問題，用講得太累了，我全寫下來了。」

莫先生先是驚訝地接過來，再認真看了一會兒，便笑道說：「妳今天有急事，趕時間吧。我知道了，請跟我來，妳很快就會知道妳所想要的答案了。」

這時，莫先生雙手一揮，筆電騰空出現，他在上面打了幾個字後，涼亭的地板下，突然出現一道白色的光圈，「快踏進來吧，沒事的。」舒雲聽了他的話，跟著他一起踏進白色的光圈中，她望著公園內的人們，似乎沒有發現涼亭內的異象，不久，他倆和貓一起消失了。

**

此刻在舒雲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花海和滿天飛舞的蝴蝶們，白色的雲朵全都漂浮在它們四周，這樣熟悉的景色，是那個夢境！她想著。

「這裡是我平常工作的地方，純淨之島。所有死去的生物靈魂都會在這裡化成人型蝴蝶，等著去天堂或是再次重生為人；而我，只是負責守護這些純淨的靈魂，不讓他們在人間成為無依無靠的遊魂。至於純淨的靈魂，指的是那些生前在世的良善之人。」莫先生繼續說，

「伊莉絲會領導著它們來到這，至於這些長著人臉的花，是充滿絕望的靈魂化成的，之所以沒有去通往地獄的混沌之島，是因為他們自我了結了自己的生命，帶著絕望的靈魂離開人世。那是多巨大的悲痛，所以這些純淨的靈魂也許可以慢慢淨化他們，有機會可以到天堂或重生成人。」

絕望的靈魂……小藍會在這裡嗎？但過了二年了，她也許被淨化，不在這了。但這場景和夢裡的不一樣，那些長著人臉的花，雙眼並沒有流下鮮紅色的鮮血，此刻它們正沉睡著，而那些人型蝴蝶則到處快樂地飛舞著。

舒雲東張西望，終於看到夢中的那座藍色小湖泊，她趕緊跑過去，蹲在旁邊看，清澈湛藍的湖底清楚可見，一群像是魚的生物在裡面優游著；但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真正的魚，而是長著翅膀的人型蝴蝶。

「那些蝴蝶為什麼會在水裡游？那也是純淨的靈魂？還是也像那些人臉花一樣是絕望的靈魂？才被困在水中，不能自在地飛翔？」舒雲望著那些魚，想起了小藍曾對她說的話……「欸，小雲，那是真的喔，靈魂啊，脫離肉體後，可以像蝴蝶一樣飛舞或者像魚一樣游泳喔。」她覺得此刻內心有股酸意的疼痛蔓延開來。

莫先生走過來，也跟著蹲下去看，「他們是絕望的靈魂也是純淨的靈魂，想自殺卻自殺不了，抑鬱而終的靈魂。妳知道為什麼我會選妳當我的接班人嗎？」

舒雲望著那些蝴蝶魚在水裡游泳，點了點頭，緩緩說：「大概吧，但我看不到靈魂，我只能感受得到那些靈魂的情緒。」接著，轉過頭問道，「莫先生，一般普通人類可以看得到靈魂嗎？」

莫先生搖了搖頭，「只有靈魂本身才可以看得見靈魂，因為它們是同一個維度的能量。」

「那莫先生您可以看到吧？」

他笑了笑，「不行呢，靈魂守護者也只是一名普通被賜予神聖職位的人類，所以我才需要伊莉絲的幫助。」

這時伊莉絲不知從哪發著光亮飛了進來，舒雲看到她正領著一批不同顏色的靈魂，有些靈魂化成藍紫色蝴蝶、有些靈魂變成人臉花、有些靈魂則飛入湖中化成蝴蝶魚。

「伊莉絲可以看見人類的靈魂，所以她知道所有人類生命的期限吧？那天，她閃著七彩光芒，那些一閃而過的名字，都是失去生命的人類吧。那時，我看到她在那名出車禍前的男生頭上不停地飛舞，所以，伊莉絲就是人們口中的『死神』吧！然後……」舒雲頓了頓，心虛地說，「我在小麵店不小心看到莫先生你筆電的內容，那些一整排的人名，就是過世人類的名單吧？」

莫先生露出開朗的笑容，對舒雲露出讚許的眼神說：「沒錯，真是聰明，果然沒選錯接班人，但伊莉絲並不是唯一這世界上的死神喔，而我也並不是這世上唯一的一個靈魂守護者。」

「並不是唯一一個？難道說！這世界上有很多像你一樣身分的守護者，而他們身邊也同樣有像伊莉絲一樣的腳色？所以這座純淨之島，有很多個？那天堂和地獄也有很多個囉？因為在人類社會中，有各種不同宗教信仰，而代表天堂的名稱也因此不同，是這樣嗎？」舒雲突然覺得這種探究宇宙真理的氛圍，讓她覺得好懷念又好溫暖。

「說對一半，也說錯一半呢。來吧，跟我進屋內聊。」莫先生指示著舒雲跟他走，他們倆沿著花海的小路走到島的另一側。這裡有涼爽的微風、清澈的溪水，甜甜的花草中混雜著泥土的獨特清香，還有一座整理乾淨的小花園，花園前有一棵大櫻花樹，樹下有一棟兩層樓的洋房。

舒雲覺得這裡的環境比剛才那裏更像人類居住的地方，空氣中充滿溫暖又舒適的氣息，溪水中並沒有那些靈魂化成的蝴蝶魚，只有普通的水草和小魚在那悠哉地游泳。而那一棵櫻花樹，開得又大又美，隨著微風吹拂，形成美麗的櫻吹雪景色。

「這裡是我平常居住的地方，進來吧。」一走進屋內，舒雲聽到柔美的鋼琴聲飛舞在整棟房子內，那是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但擺放在客廳內的鋼琴並沒有人在彈奏著。「這音樂聲是？」

「是留聲機的聲音，因為我是古典樂迷。」莫先生笑著指著隔著廚房和客廳牆旁那個矮櫃上的留聲機說。舒雲望著那台復古美麗的銀金色留聲機和其上面正在運轉的黑膠唱片，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課本上的那些歷史古物，覺得很神奇。

「先坐著吧，我去泡杯咖啡，還是妳要紅茶或奶茶？」

「奶茶就好了，謝謝你。」舒雲坐在舒服的深紫色沙發上，並觀察著客廳四周的擺設，看到一旁的木製書櫃上，全放著推理、歷史、宗教和音樂相關的書籍；而前面的茶几上放的則是一台她在小麵店時看過的筆電，這裡的家具陳設、裝潢，都流露出一股十八世紀歐洲的復古風格。就連牆上那座老爺鐘，也看起來時代相當久遠。

老爺鐘！舒雲想起一件事來，遭了！現在幾點了！還要趕回去工作！但她看到老爺鐘的時鐘，是沒有指針的，只有秒針在那運行著。她疑惑地站起來走向前仔細查看。

「喔，那個啊，這裡跟人類世界是不一樣的，在這裡沒有任何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舒雲驚訝地轉過身來，此刻莫先生端著茶點走到茶几前，仔仔細細擺放著點心、茶和咖啡。

「那現在人類那邊的時間是幾點了？我還得趕在二點半之前回到現實生活，去德哥那工作。」舒雲有些驚慌地說著。

「放心吧，這裡雖然沒時間限制，但並不會耽誤到人類世界的時間，等我們回到人類世界後，時間還是停留在剛才一點多的時候，也就是我和妳要離開那世界時的時間。」莫先生笑著說，「來吧，繼續剛剛的問題。」

**

舒雲這才放心地坐回沙發上，莫先生喝了一口咖啡後，又吃了一小塊起士蛋糕後，把茶几上的筆電打開，按了幾個鍵後，突然一個全息投影出現在他們兩的正上空。

「的確，我們有好幾個伊莉絲和好幾位靈魂守護者，也有好幾個不同靈魂停駐的島。這些地圖，就是顯示這些島的位置，還有靈魂守護者負責的區域。但天堂和地獄只有一個，不管任何宗教信仰，這宇宙中只有一個天堂，也只有一個地獄。」舒雲看著莫先生正在跟她展示另一個更廣大的宇宙空間，那就像是另一種不屬於科學裡的神秘世界，倒像是在科幻或奇幻電影裡會出現的那種多維空間的世界，越想要努力看清楚，則越感到頭暈目眩的。

「別盯太久，那種能量是我們無法理解和觸及的，現在的妳只需要了解需要了解的地方就行了。有時候當你不屬於那個能量和維度的生物時，想要探求另一種世界的真理，你會迷失自己的。你只要相信，祂們正透過我們的眼睛看這世界，祂們與我們同在，當我們失意難過時、當我們捨棄自己的生命時、當我們被人奪去生命時、當我們被病痛折磨時，總會有一個地方讓我們可以依靠。我們並不是一個人、並不孤單。」莫先生又喝了一口咖啡說著。

「所以人類自古以來，才會有宗教信仰、神話傳說，讓心靈有所寄託。也才有教堂、寺廟、神殿和清真寺那些莊嚴清靜的建築物誕生。因為……那是那些和我們不同維度能量的生命體，想要安慰我們心靈的一個類似心理諮商的烏托邦花園或是桃花源。就像這些島一樣，不同的靈魂會被放置在不同的島嶼上。純淨之島上安置著善良或者內心受傷憂鬱的靈魂；而救贖之島上安置著那些曾經在人類世界犯下過錯被判處死刑的靈魂；而悔過之島，則是那些犯錯沒被受罰，逃過刑罰苟且安身的靈魂或者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傷害他人所待著的地方。」舒雲望著投影上的那些島說著。

「沒錯，很快就能理解了呢。這宇宙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天堂上只有少數的靈魂可以永久居住在那，剩下的則會不停在地球上輪迴。天堂也有許多區域劃分，就像地球上有各大洲各大洋，每個洲都有不同的國家，管理的人也不同。天堂也是如此，那有許多人類所崇拜的神在那些區域管理著，雖有區域的劃分，但不分種族國界的，地獄也是如此。而我們靈魂守護者就是被上一任的守護者選出來接任他們的職位的。」

「那莫先生，為什麼身為人類的你，會接任這神聖的職位？那如果你卸任後，會去哪呢？回到人類世界嗎？」

**

「說來話長……」莫先生嘆道，又喝了一口咖啡，「在我還沒接任這職位時，是一名落魄的作家和老師。當時戰爭的關係，生計有些困難的我去教會當老師，教那些窮困的孩子們識字，雖然沒多少錢，但可以生活就好了；而且看著孩子們主動和我分享對於書寫文字的美好心情時，我真的很開心。在我以為生活漸漸好轉平穩時，沒想到接二連三父母突發生病而過世，而摯友突然跳樓自殺，一連串的打擊讓我痛苦不堪，開始憎恨上帝，離開教會去當清潔工……」莫先生停頓了一下，摸了摸不知從哪跑出來的小普，繼續說著，「還記得那天是我的生日，替自己買了一個小蛋糕，準備要回家時，一隻藍紫色的蝴蝶停在我的汽車上，那就是我跟伊莉絲的初相遇。」

「我也是一樣呢。」舒雲輕輕說著。

「是的，沒錯，伊莉絲會幫忙尋找適合的接班人，上一任的靈魂守護者就是這樣找到我的。當時的我也和妳一樣呢，對靈魂守護者充滿不信任，直到他帶我來這裡後，和我講敘這一切，慢慢地我接受了，並且很開心地接受了。所有的靈魂守護者，任職期限為地球的一百年，卸任後，他們會忘了所有經歷過的記憶，重新轉生為人類，過上和這裡一模一樣的美好生活，不在像前世那樣痛苦。死後靈魂也許會再重新當人或者升到天堂去，或者再繼續被選為靈魂守護者。」

「一百年！那，你一直都一個人在這工作嗎？沒有任何朋友那些？獨自默默地守護在這嗎？」

莫先生笑了笑，「我雖然一個人在這島上生活，但我並不孤單喔，反而覺得心靈上獲得巨大的滿足。我在這可以聯繫到其他的靈魂守護者，彼此交換訊息，半年一次在地球上某個國家某個地點，上有關靈魂的學習課程呢。我可是很期待那七天的課程喔，因為那就像一場同樂會或者旅遊，各國的靈魂守護者可以在學習空檔時聊天、談心、相邀出去玩、吃東西呢。我因此還結識了我最愛的女人呢，她是一位英國的靈魂守護者。」舒雲看著莫先生露出幸福的表情。

「可是，卸任後，你們不就會忘記彼此嗎？要是讓我忘記那些美好的回憶，我會覺得好痛苦好難過。就好像……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努力就只是一場夢、一場空而已，然後這些卻不斷地輪迴著……」舒雲又想起小藍，小藍在她們高中一年級時，從自家樓上跳下來身亡了，她到現在沒辦法原諒小藍就這樣離開她，說好的約定都是騙人的。

此時，音樂聲停止了，舒雲聽到外面小溪流水的潺潺聲響和風把櫻花吹落地面的細微震動聲。

莫先生起身走到留聲機那，換了另一張黑膠唱片，那是布拉姆斯的搖籃曲，溫柔的旋律跳躍在這寧靜祥和的空間中。「如果我們還保留很多前世的記憶，那就沒辦法好好享受人生喔，靈魂也會變得痛苦不堪。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努力，並不是一場夢一場空，那些經歷只是想要讓你好好開心地活在每一個當下。要是我們還保留著前世記憶的話，重新成為人時，對這世界就會喪失好奇心、冒險心、玩樂心。只有在一種情況下，我們才能真正保存那些美好的記憶不再地球上輪迴著，那就是升天到天堂去了，因為那時候的我們，不在只是純粹享受人生遊樂園的遊客，而是成為遊樂園的員工，必須負起對遊樂園所有人的生命和安全。」

「遊樂園的遊客……遊樂園的員工……」舒雲嘀咕著，然後轉頭看向莫先生，露出豁然開朗的神情，並微笑地說：「我明白了，謝謝你，莫先生。」

莫先生溫柔地對她點了點頭。

在離開之前，她好奇地問了一句話：「我曾經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小藍，她說她看得見靈魂，後來她突然自殺了。莫先生知道她嗎？」

**

第二天早上，陽光和往常一樣明朗舒暢，舒雲坐在床上，看著手中的契約書，她已經和莫先生簽約了，再過一個禮拜，這世界認識她的所有人都會逐漸慢慢忘記她的存在，不管是只見過一面之緣的、還是和她相處一年多的大學同學、對她如家人般的德哥和玲姊，還有爸爸媽媽和妹妹……

她所存在過這世界上的痕跡將會慢慢消失，她會用另一種身分存活著一百年，之後重生為人，那時她就會忘記這一百一十八年在這一世的記憶了。

她看著窗外的金色陽光，微笑了起來。起身到書桌前，坐了下來，拿出一本厚厚的日記本，開始振筆疾書，寫著有關自己這十八年歲月的點點滴滴……

一個禮拜過後，七月中旬的傍晚，小麵店內，玲姊正在廚房做著晚餐，德哥帶著兩個孩子剛從公園散步倒完垃圾回來。

「媽媽，媽媽，剛剛在公園有一個漂亮姐姐跟我們打招呼，她還很好心地幫我們拿垃圾丟給清潔隊員，要不然差點就趕不上垃圾車了呢。」

「真的啊，有沒有謝謝人家的幫忙？」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有喔。而且媽媽，我覺得她是天使欸。」

玲姊困惑地望著德哥，德哥無奈地笑著說：「就那幫助我們的女孩離開時，夕陽剛好反射在她身後，形成像翅膀的金色光影，這兩個孩子就吵說，她一定是天使。」

「噗，好啦，你們快去洗澡，等等開店，就沒空顧你們這兩個調皮鬼。」玲姊催促孩子們。

德哥望著孩子離開的身影時，若有所思地說：「不過，那女孩給我的感覺，莫名熟悉溫暖，好像曾經在哪見過。」

「怎麼連你也這樣，快去準備開店啦。」

這時，一隻藍紫色的蝴蝶悄悄地離開小麵店，飛到一名站在巷內陰影處的女孩身旁，那女孩微笑地望著小麵店，呢喃著說：「謝謝你們。」

「我們走吧，伊莉絲，不，小藍。」舒雲抱起小普，伊莉絲則化成橘貓胸口上的蝴蝶結，漸漸地，舒雲的身影在美麗橙黃色的夕陽下，消失不見了。

**

「我曾經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小藍，她說她看得見靈魂，後來她突然自殺了。莫先生知道她嗎？」

「我知道喔，她現在就是伊莉絲，不，她本來就是伊莉絲，只是在地球上時間到了，從樓上跳下來化成了蝴蝶。她就是為了妳，來到人間跟妳成為朋友的喔。因為她跟我說過，她在五百年前曾看過一個擁有非常漂亮的藍色靈魂的孤兒，但她在戰爭中被炸死了。當她來到純淨之島時就和她約定好了，等她再次重生為人時，就會下去找她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