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素食者》和电影《天浴》谈起

最近看了两部以女性视角主导的作品。

一部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韩江早先创作的《素食者》，另一部是来自中国导演陈冲的电影《天浴》（同名小说作家，严歌苓）。

为了不过多剧透，我只简单介绍一下这两部作品。

《素食者》的主角名为英惠，她的生活充斥着来自丈夫、父亲、家人、姐夫、姐姐等角色的剥削和漠视。有天晚上，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梦，自那之后，她开始吃素，坚决不摄入任何肉食。也因为这一奇怪的举动，她受到了来自丈夫公司及家人的折辱和逼迫，最终变得沉默寡言，并由于一些恶性事件，被送入了精神病院。渐渐的，英惠连素食也不吃了，只需要水和阳光，她说，自己快要变成一棵树了。

故事借由三个人的视角展开，分别是英惠的丈夫、姐夫和姐姐。全文极少描述英惠的内心世界，于是读者只能去拼凑、猜测她的故事。

相比《素食者》的大部分意识流描写，电影《天浴》的情节更加简单和现实。电影背景是上山下乡时期的中国，一个十六岁的女知青被流落在荒芜人烟的大草原上，跟藏民生活在一起。为了回到她的家乡成都，女知青在生产队同志的诱骗下，逐渐沦为了男人们的泄欲工具。最后发现真相的她，再也没能回家。

如果你问我，是否推荐去看这两部作品？别着急，先聊一聊。

首先，我们的共识是——文学作品只负责呈现故事，它不是一节课程，并没有教育、启发人们去怎么做、如何思考的义务。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同的解读反应的只是读者个人的价值观。

有了这个前提，我便可以单纯的从个人视角谈谈这两部作品了。

为什么将它们放在一块儿谈论呢？除了主角都是女性之外，我觉得这两部作品最大的共同点是：女性在时代洪流的裹挟之下，作出了「自我放弃」的行为，这从当代视角出发，无疑是非常消极的选择。在看完它们之后，我的内心仿佛压了千斤的顽石，共情能力让我度过了非常难受、忧闷的几个晚上。

阅读《素食者》的过程中，我一直纳闷着，既然女主那么痛苦，被家人、男人剥削，不被理解，那就反抗呀，为什么任由着别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甚至发生更加恶劣的侵犯事件呢？

这样的疑问一直延续到英惠进入精神病院之后。看到英惠被几个医生护士架着打镇定剂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要求别人积极反抗、勇敢斗争的观念，跟这些为了让英惠活下去而强迫给她注射镇定剂的医生、以为她好之名逼迫她吃肉的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所谓积极、健康的观念，何尝不是一种思想暴政呢？

“想要变成一棵树，不说话，不吃饭，每天倒立”就一定不正常、不能被允许吗？一个人没有大方放弃自己生命的权力吗？

《天浴》则更甚，看着女主一步步堕入地狱，我快要被那种由时代裹挟的无力感撕碎了。无数次我在想，如果我是她，会那样任人宰割、毫无尊严的被对待吗？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了结生命，而不是去毁了那些欺骗自己的伪君子。多么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我终归意识到，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她只不过，想落得一片白茫茫大地、干干净净、一了百了，绵绵不绝的恨意，不配与她如影随形。

痛是真的。那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感受与共情。借着作者和导演的表达，我短暂的经历了她们的半生。阴霾密布，但却必须存在，必须尊重，世上真实有这样的故事存在。

我理解她们，但不可否认的是，浓稠的溺水感、深深的窒息和强烈的不适，是这两部作品带给我最大的感受。

要知道，讲故事的是作者，面对现实世界的却是读者。

当我关掉电子屏幕，合上书籍，拥有了这样痛的记忆，然后呢？

很久之前，读过一篇文章，标题如今仍犹在耳，叫做——《新闻，殖民现实世界》。

其实现在，不只是新闻，各路社交媒体的内容、文学作品、广告宣传，统统在殖民意识形态。那些来自远方的哭声，把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劈出了一道峡裂鸿沟。人们关心着世界各地的战争和政治，觉得世界仿佛就要毁灭。络绎不绝的信息、消息，让现实为疲惫的精神频频让路，让具体的生活失去了焦点，生活感受被压抑忽视。

文章中写道「事实上，人们真的需要知晓那么多的新闻吗？那些占据头条的新闻对于你个人的幸福感和成就感有何提升？」

同样的，人们需要阅读所有类型的文学作品吗？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稳定的心智去消化那些故事所带来的悲痛和苦难，那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就是一场灾难。

我们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做五十个引体向上，跑一次马拉松。却并不确信自己的心灵能否承受并消化那些不被世俗理解的故事和负面感受。要知道，心灵的能量，是需要被守护的。

如今，我管不动那些遥远的哭声了。

我只想，静静构建自己当下的、具体的生活。

去浇灌我的盆栽，清理窗台和桌角的灰尘，在早晨八点打开窗帘淋着阳光，感受脸颊绒毛的细腻。得先自己钻进地底扎下深邃的根茎，才能经受远来风雨的侵袭。

我理解英惠，亦为文秀哭泣。但我不会成为她们。我没有熄灭，也不想熄灭，我依然想为自己要的世界投上一票，而不是放弃或选择沉默。

再回到那个问题，如果你问我，是否推荐这两部作品？

我只想说，我还是喜欢那些在黑暗中依旧燃起炬火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