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庸者的恐懼︰我看到的現實何以你們視而不見
行政同事一有機會就抓住國內同事水蜜桃,講他眼中的香港近況︰
他們這麼暴力,起飛腳、拿雨傘打人、掟汽油彈。這麼暴力的行為,為什麼沒人講?這些全部有直播的。為什麼警察打人你們就一直講?難道黑衣人不是暴力嗎?喂你暴力在先,警察還手,很合理吧。你要革命,人家殺了你,就是你要的呀!
是的,他就是前陣子提到的那位。平常個性很好,一旦觸及示威議題,會為示威者被殺而振奮的行政同事。
相較於政客、學者、社運人士如何左右運動風向,我更關心作為死老百姓的我們,在大時代洪流裡的取態。
凡事講證據
一位同學在721之後,遭到近90%舊同學杯葛。他…給他個代號,P先生。P先生是中學老師及輔警。考警察是他自小的願望,卻不能如願。畢業後一邊教書,一邊擔任輔警工作。
P先生的腦袋絕對不殘。他就讀的中學,一間每位學生的願望是會考不要0分的學校裡,沒有補習,憑自己的力量考得17分。籃球足球皆精,被譽為校友之星。P先生在運動開始之後,毫不間斷在社交媒體,張貼撐警新聞。無論畫面有多暴力,顯示警察的濫捕行為多麼激烈。他的立場毫絲不動搖。
我那班一半人考入紀律部隊,很多無法認同P先生,與他理論,理論不果,直接拉黑。
P先生的質詢大約如下︰「證據呢?凡事講證據,你們沒有證據,不能說警方是錯的。」
網上這麼多影片、直播,都不能成為證據嗎?
不行,P先生認為,唯一可靠的證據是︰
你去報警,警方受理,按照程序起訴。那才叫證據。傳媒直播的東西,寫的東西,不是事實。你怎麼證明是事實呢?你在現場嗎?你是受害人嗎?如果你是,為甚麼不報警?拿出證據來呀!
對於P先生來講,警察代表法律,法律代表公正。他否認法治無效,現行制度足夠約束警察行為。甚至認為,作為執法團體的他們,隱藏身份「執法」,均是符合正義的行為。在除暴安良這件事情上面,P先生認識的警察團隊是專業的,亞洲第一的執法單位。
害怕「現實」只是幻覺
「合法」、「證據」也是行政同事當掛在口邊的詞彙。他喋喋不休地向我描述、強調,他透過網路耳聞目睹的畫面,反覆質問他看見的事實,何以沒人討論。
他不斷地申辯,恐怕是擔心自己出現幻覺,他看見的真相沒人認同、沒人理會,怕被湮没與資訊洪流裡。
我聯想到百年孤寂的席根鐸,向鎮民呢喃他目睹的,不存於眾人記憶裡的屠殺。
與此同時,他無法接受執法單位、政府、高官是會出錯︰「他們個性仆街,但決定正確」。等同董建華是好人,但不適合做官。
他們不認為官方會出賣香港。退一步說,就算出賣香港也理所當然,因為「你無得揀你阿媽」,難道你媽媽虐待你,你就不愛她?對於先天決定的因素要絕對服從。
你不服從,你罵她,她罷工,不養你,你自作自受。
碰過無數次釘、無數次的拉黑之後。我發現他們心目中缺乏對等武力的概念。學武功是為了保護弱小,電影裡葉問學詠春,不會虐打普通老百姓。
「那麼你說,他們是不是暴力,是不是暴徒?你說!」
面對質問一定要認同
他們純粹只想表達,而非討論。覺得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便功成身退。別人和他們理論,他們立時激動起來,像錄音機一樣,重覆他們之前的說話,每個句號之後質問︰「你話啱唔啱?你話係唔係?」
這是設問句,一定要答係,要不然等同否認他們的信仰。
信仰是虛無的,只要信,不要問。信仰是他們相信的真實,更是生活方式。
他們不願自己的世界觀受到打擾,不願意承擔社會面臨變革的事實。
他們會重覆問︰「黑衣人是不是阻礙車門關閉?是不是堵路?是不是阻人返工,令經濟變差?為什麼你們只罵警察,不罵黑衣人?」
不是疑問,沒有討論空間,他們在表達恐懼。
失去自由,失去公平社會,太遙遠。相反,列車無法關門,返工被阻,閘機破壞,這些切身到不行的議題,他們才能感受得到。即使暫時打擾不到,他們害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況且,一旦發生變革,被革掉的很可能是他們,寧願一切維持現狀︰至少有工開,有糧出,你們還吵甚麼?
飼料和自由,飼料當然比較重要。飯都沒得開,談甚麼民主自由。民主自由就能該你吃到飯,過上好生活嗎?太低B。
「那麼失蹤的人呢?自殺數字呢?」
「全世界每日都有幾萬人失蹤啦!又不是今天才有。」
服從權威,認為自己無責任
警方、政府,代表秩序。有秩序的,總比無秩序的好。換了成黑社會的秩序,他們也會服從。不服從?你要麼移民,要麼趕快去死。
所以,革命者受槍傷而死是求仁得仁。極權折磨他們,他們覺得冤屈。
遵從別人制定的秩序,便能夠為自己的冷漠開脫。
這是他們的世界。儘管他們未必同意。
每個人只愛看到自己喜歡的真相,拒絕接受對自己無益的事實。更甚者,質疑他人為何不相信、否認他人經歷的現實。
水蜜桃耐心地聽行政同事「訴苦」。展現出開放和溫柔的態度,能接受不同評價。周一休假後,她問我去哪裡休息。我說去在山頂了,遇到一伙二十人的國內青年,吵鬧不堪,把原本溜狗的洋人,閒坐的港人,連個打卡的國內遊客,都嚇得雞飛狗走。
水蜜桃突然大怒︰「哇,難道那些在地鐵穿校服的香港學生不吵嗎?還在車廂裡追逐撞到人呢。你們平常講廣東話聲音也很大呀。全世界就只有中國人大聲講話嗎?」
我一楞,不知給甚麼反應。對於我只是分享周日經歷。於她而言,卻是自詡高尚的港人對於國內同胞,針對性的惡意評擊。
道理和事實,也許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代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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