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漂青年
即便生活忙碌,劇團計畫仍然還沒死亡,未來第一場想做的第一場戲想以「東漂青年」為主題出發。
我想思考關於「離開」、「出發」、「留下」之間的意義,尋找在這三角關係之中超越的可能性。大家都曾經想離開某個地方,於是決定出發到某個嚮往的環境,在這過程中尋找留下的可能,也許最終留下了,又或者在留下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仍得離開,又或者是出發。而這也是我對東漂青年的一個假設,在事業正該好好在大城市蓬勃發展的年紀,某種程度上地選擇脫離主流價值來到台東肯定有一些故事值得被看見。
離開與出發之間的差別是什麼?怎樣的留下才不會讓人想離開?那最後做出選擇的原因又是什麼?做出選擇的過程參考了哪些事情,不同事情之間的加權比重又是多少?那身為一個東漂青年,我此刻又是怎麼看待留在台東的?此刻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也許根本無關東漂,幾年前老是喜歡聊著自己是如何離開待了八年的部隊,現在也只是換成台東,把離開、出發或者留下這個現象作為東漂青年的主題或許也只是因為是「我」所以才看見。
真要說我是東漂青年好像又不完全是,搬來台東也才兩年多,用時間的觀點來看好像根本就還沒紮根,途經台東稍作滯留罷了。只是為什麼是在台東停留?以前曾經停留過哪裡嗎?停留多久才算是留下?來這裡喝過一杯茶算是來過了嗎?又或者得住上幾晚才算?還是得在這裡成家立業又或者老死在這裡才稱得上留下?
遊客們來到台東嚮往的這裡山野田園又或者海浪沙灘,想像著海岸山脈跟太平洋能夠淨化自己的骯髒心情與日子,但從遊客變成這裡的居民以後,才理解旅行或旅遊才是帶來淨化的原因,早在選擇出發的當下就開始的淨化的過程,只是剛好在抵達台東或是離開台東時完成淨化,於是把這一切的功勞歸給台東,就好像乾淨的人把自己的乾淨歸因給浴室,但一且其實都是從自己有意識到需要換件乾淨的衣服、跟洗去身上的污垢開始。
來浴室洗澡的人是乾淨了,住在在浴室裡的沐浴乳跟洗髮精罐卻早就發霉,磁磚也留下刷不掉的水垢,但對來洗一次澡的人來說不重要就是了,就像我在台東留下的許多悲傷也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能被自己傾聽。這也不是台東的錯,早在搬過來以前我就帶了不少糟糕的回憶過來,然後讓其滋生在我心裡,最後變成難以清除的黴菌或水垢。即便畢業後因為單位輪調的關係,有許多練習搬家的機會,明明早該學會的斷捨離,但有些東西不曉得為什麼總是丟掉,總是剛好地藏在箱子的角落,在收納與整理的過程中,巧妙地消失在我的視線,直到入厝以後才看見,但就算看見了,也丟不掉就是了,或許心裡早就知道丟不掉,所以才選擇看不見吧。
曾經我也是那個以為來台東生活就能夠得到救贖的人,以為乾淨的山水能夠洗滌我的身心,確實剛來的前幾個月感覺生命如此美好,糟糕的一切好像能夠就此反轉,山與水就好像救世主一樣的拯救困在泥沼中的我,但實際上卻只是在泥沼中看見了救世主,嘗試奮力地往前游,以為靠近了,祂就會伸出手拉我上岸,但靠近了才發現祂只是看著我,再靠近一點發現祂根本沒在看我。
如果我本身就是個髒東西,又怎麼能夠被洗淨。如果我本身就是個乾淨的人,是不是也不需要山水了?這幾天開始變冷讓人很不想洗澡,除了得經歷離開浴室後因為相對溫差感覺更冷以外,另一個部分就是溫度低身體其實不太會流汗,滯留在身上的細菌變少也讓身體比較不會發臭,如果有那麼一天決定離開台東了,是因為我變乾淨了嗎?還是也只是因為天氣變冷罷了。那如果我又再次尋找下個能夠洗淨的地方,是不是也代表我又變髒了?我有可能一直都是乾淨的嗎?我有需要一直都是乾淨的嗎?
有時會跟別人說自己來台東是因為這裡的生活是我要的,每天可以花更多的時間在自己的生活裡,讓生活更像生活一些,心思可以少一些在工作,更有餘裕地自己煮飯、吃飯、運動、看書、睡覺。平常的休閒活動也就是運動跟玩水,在這裡跑步看見的不是山就是森林,雖然偶爾有惱人的野狗,但不至於影響愉快的心情,想游泳的時候有湖、有海有溪流,天冷了也有溫泉,雖然騎機車去需要一些時間,但基本上只要自己想要都去得了。
話是這樣說但其實沒有工作的時候,都是選擇待在家裡喝酒、看書、看電視、滑手機,吃著隨便煮的垃圾食物度過一天,什麼生活感的東西也是換湯不換藥,只是以前是待在台北租的倉庫裡,現在是在看出去是山跟大樹的地方,換個地方還是在做一樣的事情,差別在看出去的視野好了一些罷了,就好像以前在軍中厭倦著無聊的工作,出來以後的生活也只是有趣了一點而已。
明明都過著差不多的生活,卻從沒因選擇離開而後悔過。當腳掌的肉碰到地上的泥土或柏油的瞬間,感受到的是踏實,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幸福感。即便身體直接感受到的重量遠勝過腦子裡的想像,但幻想落地的瞬間突然可以相信我是真真切切地活著,我的存在似乎能夠因為此刻而得以驗證。這樣的相信終究也只是短暫的,就好像酒醉以後的升空感,會隨著時間被帶回地面,沈迷的幸福也在逐漸退去的同時想著,我這雙腳又會在什麼時候去到另一個在腦袋裡出現過的陌生環境?我又準備去到哪裡睡上個幾天、幾月、幾年?但這都不算是太大的問題,真正迷惘的是落地的踏實與升空的幸福竟然矛盾地同時出現。
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一樣的問題、一樣的迷惘,即便意識到了還是找不到答案,來到台東以前原本希望可以就此打破這樣的循環,但如今又再次地走到同樣的十字路口。還沒做選擇,以前總是很快地就做選擇,這次決定留給自己多一些時間,想跟東漂的青年聊聊,或許我們有一樣的困境,又或者有不一樣的想法能夠誕生,在這過程把大家的故事寫成小說跟劇本,然後做一場有趣的戲,希望在戲裡能夠尋找到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