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日记(一)
一早就是晴天,天蓝得很,衬得柿子格外红。八九点钟,上弦月还高挂在树枝间。车上、田间覆盖着一层薄霜。
早饭是蒸菜疙瘩,小米粥。菜是昨天别人给的绿白菜。老妈下午出去,在“闲人窝”和人聊天,回来时提了一袋。我说你以后天天去,咱就不用买菜了。结果,在喂老爷子吃饭时,文大来了,又给了一袋白菜,一袋柿子。他小我爹五岁,今年八十整,很整洁,耳不聋眼似乎也不花,骑着电三轮来,还要到邻村去给妹妹送菜。感叹说他们那辈人越来越少了,说你大是最大的一个了。坐了坐,不喝茶,说早饭刚喝过。这里人的习惯,喝茶是固定时间的事,饭后。其余时间,不大喝。
老爷子早饭吃了一颗小笼包,半个馒头蘸肉臊,一小碗菜疙瘩,半盒金典,一小杯黑咖啡。吃完饭推他出门晒太阳,这是五六天以来第一次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还想推去村里走一圈,路上有风,问冷不冷,说冷。问回不回,说回。回到家问坐院子里还是回屋里,示意院子。但不多久,就开始打瞌睡,于是送去床上睡。他很快睡着了,发出鼾声。偶尔,从胸腔深入传出断续的呻吟,像是那里疼。有时鼾声中断,突然抬起头看看,又复躺下睡着了。阳光穿透玻璃窗,照在炕上、地上。屋里生着炉子,没有一丝寒气,他在睡梦中抖着左脚,被子随之掀动,一起一落。
我在院子的阳光下读《湘行散记》,临时起意,开抖音直播玩。读了一个小时,最多时观众不过四五个。渐渐有点冷,罢了。沈从文真温柔,对他的三三是,对整个世界也是。他好喜欢水手,也喜欢妓女,对一切穷苦人都存着悲悯。
我们读书时,老妈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后回来,果然又拎了一大袋白菜。我笑说王宝钏荠荠菜吃了十八年,我们以后要天天吃白菜了。
二姐炒股,不时跟我说,又亏了多少钱。劝她回头是岸,不听。说要跟我借钱翻本。不行,一分也不借。中国的股市是赌场你知道吗?知道。那你凭什么觉得你会赚钱,是你技术好还是命好?等我回本就不炒了。摇头。那天给她听《不明白播客》里讲中国股市那期,不到一会儿不听了,说听得难受。
我说我做午饭,二姐说她来,让我去读书。我没读书,坐在老爷子床前写这篇日记。老妈在沙发上吃点心,点心有点硬,她不剩几颗牙,咬得面目狰狞,碎屑掉在地上,她拣起来,又放归点心盒中。我说你别把地上的东西又放回盒子里嘛,她说她会扔。但她没扔。
老妈去院子里,想洗衣服,二姐在厨房里喊,让放着她来。她们大声聊天,柿子橘红着挂在枝头,火炉的烟筒里冒着烟。
午饭是米饭,青椒炒腊肉、素炒豆腐、蒜蓉白菜。腊肉是我网购的,家里买肉不是特别方便。吃米饭也是我的提议,不然大概率是面条。做面很麻烦,忙活几个小时,就一碗面。米饭省时省力,还能兼顾营养。过去几年,我一直试图让老妈改变饮食习惯,没能成功一点。其他人吃完,我伺候老爷子起床,喂饭。他吃的很好,一小碗米饭加豆腐和肉臊。喂一半,二姐接班,我去镇上拿快递,顺便买了牛奶和油茶,打算晚上去看两位长辈。迪卡侬买的摇粒绒上衣终于到了,移动式晾衣架也到了。冬天衣服挂在室外难干,尤其阴天,有了衣架,晚上可以移入生炉子的室内。打火机也到了,一包五十个,十五块。家里三个炕,烧炕常常找不到打火机。有天在白事上听人家聊,说网上三毛一个。决定买一包,从此实现打火机自由。也才知道原来这东西也能网购,直觉是危险品,以为快递不给寄。
晚上去了李叔家,带回来一小袋玉米糁子和麻子。李叔说,那年我出生,我爹去他家里借小米。他的儿子大我八天,小时候总一起玩。李叔和李姨都还记得这事,可惜我爹不记得了。我问妈,怎么咱家没有小米,要去别人家借。我妈说,那可能没来得及准备,突然生了。我和二姐就笑。李叔糖尿病,脸上有些浮肿。他行动不便,坐在炕上,跟李姨说,给娃装些玉米糁子。李姨怔了一怔,我和二姐都忙说不要,家里还有。但老妈接话,那叫你姨给咱拿些。李姨便出去找塑料袋,回来从一个大蛇皮带子里舀,装了两碗,二姐说够了够了,抢过来袋子,扎了口。过一会儿,李叔又讪笑说,把你那些麻子给娃带上,娃把你叫姨么。我们又赶紧说不要不要,有呢,我两三天买一次麻子,家里从不断货。当然,最终还是又拿上了。回家路上,开玩笑说,我们一走,人家两口子没准正吵架。两个月前,李叔驾驶着他的电动轮椅来看我爹,说起李姨对他态度如何不好,哭得很伤心。李姨也辛苦,七十岁了,地里很多活计,家里还有个病人。
还去了堂叔家。我读高中时,有一年冬天,就住在堂叔单位的宿舍,和他同睡一张单人床。是老妈找的他。那些年,老妈为了让我少受些冻,四处求人收留我过冬。我有时候会想,换做是我,答应帮这样的忙,会是如何艰难的决定。他家正房翻新,盖得富丽堂皇,装有地暖,但空着,老两口仍住老房子,说那新房,只在过年孩子们都回来时启用。
我们到家时,老爷子睡得还香。三人在大房里烤着火嗑着麻子追忆往事,八点半,给老爷子换了纸尿裤,解散。
上床前原地跑步3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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