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春若】世界第一的王子殿下〈一〉
很久很久以前,在偏遠的荒涼山區裡,居住著百來位的村民,以農耕打獵和極少數的商城物資流通賴以維生。
而位居於這些村民之上的地方領主,掌管整座村莊財政牲糧及生殺大權的卻是一位剛滿而立之年的男子。
傳說,男子是山下那座繁榮王國之主的私生子,為了避免殺身之禍而藏身在這破落山區裡。
傳說,男子自幼就有著無法為外人所見的病症,因此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包括在那座黑色屋敷裡工作數十年的老僕亦是。
傳說,男子一出生就受到水神詛咒,因此這山區裡少有晴天,常常為烏雲所遮蔽。
但一切也僅只是傳說,並沒有人能真正的證實什麼。
「該執行的事我都列在上頭,剩餘的就交由你處理了。」
隔著厚重布簾仍可見到一襲淡薄的黑色身影,聲音是穩重而令人安心的低沉嗓音。
穿著制服打扮的老管家恭敬的收下放在桌上的黑色記事本,然後離去。
正要關上門時,一名穿著青綠色短和服的年輕女子端著一只深褐色木盒擠了進來,腳步有些匆促,面色也有些驚慌。
見狀,連老管家都不由得皺起眉頭,眼神不安的漂向布簾那裡,但布簾後方卻沒有動作。
半跪著將木盒放置在布簾前方的大桌上,女子低著頭,連聲音都微微發顫。
「因為廚房的疏失導致今天的藥稍遲了,請……請主人原諒。」
女子後方的老管家無聲的倒抽了口涼氣,只要是在宅內工作的人都知道,這傳了三十年的藥方是他們主人的命脈,稍有個閃失就可能鑄下用命也陪不來的大錯。
雖然不知道實際原因是為了什麼,但這下是連負責擔當傳藥事務的女子都無法開脫的。
「我不想聽那些辨解的理由,吉田。」布簾後方再度發出聲音,聽到自己的名字,老管家身子一顫,連忙上前應聲。
「讓廚房裡有連帶關係的人通通離開這間屋子,然後解除她的職務,換個能處理好這事情的人來做。」
聞言,女子的身子重重的顫抖了下,但還是跟在老管家身後離開了。
確認了二人走遠的腳步聲,一雙手伸出布簾,小心翼翼的捧起了木盒盒蓋打開,一股夾雜著藥草香氣的熱煙漫開在半空中,高大的身影走出,彎身拿起湯匙舀起一口的份量。
望著深褐色的湯藥,男子仰頭將湯送入口中,嚥下。
三分鐘後,男子蓋上了盒蓋,雙手捧起木盒轉身走回布簾後方。
隔著一道布簾之後只有一只椅子和置於牆邊的黑色長書櫃,男子走向書櫃右方的牆前,左手伸向最邊邊的一本紅色皮面書,指尖按上將書拉出一些,像魔術一般,原本是空白的牆面轉開成了暗門。
但男子只是淡然沉默的帶著木盒踏入門後,接著門無聲的關上了。
這是只有男子一人知道的,黑色屋敷裡的秘密。
狹小的和室內,柔軟的羽絨被成了床墊撲設在木板地上,只有幾道設立於高處的窄小氣窗和幾頂高掛在上的燈具成了照亮室內的光源。
床墊上,深紫色的和服凌亂的散開,一雙白晰光滑的長腿從中靜靜的伸出,腿的主人背對著男子似乎在沉睡,深茶色的短髮有些凌亂。
看著這樣的景況,男子只是輕輕發出無聲的嘆息,將木盒放上一旁的矮桌,然後蹲下身輕聲叫喚。
「請醒一醒,主人,您吃藥的時間到了。」
輕輕發出一聲低吟,對方拉扯著身上的和服翻了身,但似乎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恕小的冒犯了。」男子伸出手按上對方的雙肩,一把將對方拉起身。
突然被強大的力道往上一提,原本還瞇著的眼睛不滿的張開,大而圓潤的瞳仁裡有些怒意,索性伸出手打上男子厚實的胸膛。
「吵死了。」
「非常抱歉,但是已經遲了十分鐘,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男子看著身下那張微微嗔怒的小臉,一抹笑意輕輕掛上了嘴角。
身穿紫色和服,一身無法受到光照所以長期關在室內而顯得白晰如雪的膚色,深茶色的短髮隨意的亂翹著,還有著一張與實際年齡不符合的稚氣臉龐,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這名看似青年的人竟比男子還大了一歲。
若林,深藏在這村落裡三十一年的秘密,真正的領主,也是他心目中唯一至高無上的主人。
而他,是受到若林所拯救的人。
第一次見到若林時他只有十二歲。
從小在街上流浪,年幼的他早已失去對雙親的記憶,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他沒有概念,甚至連「生」的意念都似乎喪失了。
偶爾能在街邊見到衰老的無法動彈的老流浪漢,他一直認為那就是他的未來,因為二者同樣的都有著一雙近乎死去的眼神。
就在他以為「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吧……」的時候,他看到了神。
當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迷失在一大片草原之中--他只記得自己是為了躲避山下衛兵的追趕而躲到了山上,一路急促的在山路上狂奔著。
只有月光映照下的草反射著白光,而在前方的一片花海中,一個紫色的身影吸住了他的目光。
那是,連皮膚彷彿都微微散發出一層珍珠白的光芒似的,有著一雙黑色大眼的男孩。
當二人的雙眼對上時,他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發生了,像是一股電流快速的竄過他的胸口,然後在全身裡流過,令他震驚的發不出聲音。
「……臉好大啊。」有點特殊的聲音,聽在他耳裡卻十分可愛「而且好髒,是被拋棄的小狗嗎?」
「少爺,請讓在下來處理吧。」身穿一身黑色制服的高大男人突然從他身旁走出,似乎對於他的出現也十分意外,眼神裡是冷酷與警戒。
他第一次有種生命走到盡頭的直覺,特別是看到男子手上的刀散發出一抹寒光。
「喂,給我住手。」男孩一出聲,男子就停下了動作,他與男子同時看向那個男孩。
「這個,把他帶回去吧,我想養。」語氣是不容反駁的傲慢與肯定。
結果,他就這麼被帶進了那間黑色的大房子裡。
男子要他發下誓言,一輩子服侍著男孩,聽從男孩的命令,用自己的命去守護那個男孩,他跪在男子和男孩面前一一許下誓言,這是他第一次打從心裡這麼認真的說著這些話。
男子似乎很滿意似的,開始教導他知識,和他該知道而絕對不能洩露出去的一切。
然後,他成了男孩最貼身的侍從,以及替身--因為男孩的真面目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隔著布簾,他偽裝成男孩,代替男孩下達任何命令,在男孩獨自居住的房間裡,他就是男孩最忠誠的守護者。
「你啊,就叫春日吧。」男孩撐著臉看著他,他放下了手中正在學習的課業,驚訝的目光瞪大回望男孩。
似乎是覺得他的表情很有趣,男孩笑了,笑的令他完全移不開目光。
「總覺得很適合你。」
他恭敬的收下了男孩為他取的名字,即使只有男孩會這麼叫他。
春天是這個山區上最難見到的景象,因為這座山頭總是被陰雨纏繞,充滿鬱悶的氣息。
而男孩將在這座山的深處終生禁錮直到死去,因為男孩是〝不能提到的存在〞,一個不該出生的私生子。
男孩天生患有疾病,無法接受陽光的照耀,只要一點陽光映上肌膚,男孩就會感受到火燒般灼熱的痛苦。
所以即使是一個月一次可以出來放風的機會,也只能選在深夜而且不能讓別的村民看到。
至於不小心看到男孩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在他心目中,男孩就是他最重要的一切。
他深深愛著這個即可愛,又脆弱的男孩,即使因長期關在暗室而心靈逐漸扭曲,個性易怒又容易鬧憋扭,但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深深傾心不已。
在這間屋子裡,僕人跟男孩一樣,一但進來了,只能以死亡的姿態離開--當然跟男孩易怒的個性有所關聯,要不是老死,就是犯下過錯被處死。
反正新的僕人,自然會從山下的城市被送進來。
但在春日成了替身後,屋子裡的生態開始出現變化,死亡的人少了,較多的是真正犯下不該犯的過錯而被遣散送出山村的僕人,而不再是一具具的死屍。
僕役們私語著主人的改變,卻不瞭解其實他們服侍的並不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