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青春》、《流水落花》及《燈火䦨珊》——他們在說怎樣的香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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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 年,香港新導演們大放異彩,《正義迴廊》和《窄路微塵》的成績尤其突出,即將舉行的第 41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相信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都是這兩齣戲之爭(大膽推測)。如果《正》和《窄》是一時瑜亮,文章題目提及的三齣,同為新導演的作品,也是頗具實力的黑馬,有份角逐影帝影后最佳編劇等大獎。三個新導演,三個以香港做背景的故事,當中有沒有共通點?有,聚散不由人,不斷流徙的時地人就是當下的香港故事

原文刊載於電影薪火

文|江澄

2022 年,香港新導演們大放異彩,《正義迴廊》和《窄路微塵》的成績尤其突出,即將舉行的第 41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相信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兩項大獎都是這兩齣戲之爭(大膽推測)。如果《正》和《窄》是一時瑜亮,文章題目提及的三齣,同為新導演的作品,也是頗具實力的黑馬,有份角逐影帝影后最佳編劇等大獎。

三個新導演,三個以香港做背景的故事,當中有沒有共通點?有,聚散不由人,不斷流徙的時地人就是當下的香港故事。

香港作為徙置之城的《白日青春》

年輕讀者可能沒有聽過徙置區這個名詞。徙置區即是香港最早期的公屋,源於 1953 年石硤尾木屋區大火,政府為安置災民興建石硤尾徙置區,後稱石硤尾邨。徙置即從一個地方遷移到另一個地方,《白日青春》的幾個主要角色陳白日(黃秋生)、哈山(林諾)和他的家人,還有陳白日的兒子陳康(周國賢)都背負著這種流徙的命運。《白日青春》中的香港就是一個難民之都,流徙之城。

電影幾個主角的身份頗堪玩味。陳白日和陳康都不在香港出生,但他們選擇以香港為家;哈山在香港出生,但他從來都不能以香港為家,只能等待去加拿大或被遣返巴基斯坦,而他小小的腦袋不完全明白為何不能以香港為家或為何去加拿大是最好的命運。電影的情節很配合主題,因為陳白日是的士司機,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路上,不是要趕去什麼地方就是逃避追捕,哈山也一樣,電影後半截他不是在逃就是躲起來,沒一刻安寧。電影的主要場景,行駛中的的士車廂、公路、碼頭,哈山住的地方也是臨時房屋,《白日青春》中的香港是流動的,沒有什麼是固定恆久。

我覺得《白日青春》的故事結構嚴謹而有心思,陳白日自覺要負責的兩次死亡,妻子遇溺和哈山父親的交通意外都是發生在旅途上,而他選擇當的士司機在象徵意義上也是在逃避責任,他要一直在路上,他要擁有主導權,要來就來,說走就走,像他出席兒子婚宴的態度。所以最後他賣掉的士牌,讓哈山有到加拿大的機會(雖然很渺茫),也可說是他知道自己老了,他不願再流徙,選擇留下來,負起一點一生過錯的責任。

《白日青春》題材特別,有香港電影少涉及的難民問題,情節和氣氛都能配合主題,演員恰如其分,黃秋生和林諾誰都不搶誰的風頭,我覺得是幾齣黑馬中的佳作。

《流水落花》

人人都是過客的《流水落花》

三齣電影中,《流水落花》是最不需要以香港作為背景的故事,女人喪子然後以寄養子女填補心靈空虛的故事可以在地球任何角落發生。

跟《白日青春》陳白日和哈山不是在逃就是在捕相反,《流水落花》主角天美姨姨(鄭秀文)是不動如山的存在。她不搬家,年復年做著相同的事,照顧寄養子女,她連出城也少,去屯門已是跨區遠征。《流水落花》優秀之處是導演很約制很含蓄,天美的造型做到那種不著痕跡地慢慢老去,沒有礙眼的白髮或老妝;用細節表達時間流逝和生活上的轉變,如兩夫妻先後戒煙。(丈夫戒煙完全用暗場交代,只見他在電影後半沒有抽過煙。)

導演喜歡用同步去做一件事去表達角色之間的感情。電影早段,天美還未發現丈夫彬(陸駿光)有外遇,二人感情較好時,他們會一同抽煙,又會一同吃雪糕汽水。我相信導演是刻意的,外遇事件揭發後,天美跟彬再沒有一同抽煙或吃雪糕汽水。最後,雖然彬很細心地帶了雪糕和汽水去醫院,但躺在病床上的天美還吃不吃得到,答案也不言而喻了。天美跟寄養子女們的感情,也是用同步做事去表達,例如她跟菁菁(李昀蔚)一同做餃子;跟小花(吳祉嶠)一同玩親子接力,在鏡上貼一樣的貼紙;跟李家希(曾睿彤)李家朗(徐嘉謙)兩姊弟去露營,彬教兩姊弟紮營,天美負責煮飯,一家四口吃飯,這幕可能是整齣戲天美心情最好,也最溫馨的一幕。飯後,天美跟彬一同看星,說出了一番類似對兒子早逝開始釋懷的心底話。我的理解是,除了對兒子一事改變了看法,這一晚也是天美開始原諒丈夫,重新接納他的轉捩點,二人再次同步做同一件事,看星。由饒有生趣的抽煙吃喝到靜態的看星,有點唏噓,但也貼合二人年齡、心態和感情上的變化。

所以我對《流水落花》最尾一幕是有一丁點兒的失望。如果導演真的相信人的緣份就如流水落花,不論感情深淺也只能相伴走一段或短或長的路,而且聚散不由人,只需珍惜眼前人,無需糾纏眷戀逝去的人和事,那最後伴著彬的,除了一條大狗,應該還有一個能跟他一起吃雪糕雪條、同喝一瓶汽水,甚或一同抽煙的背影?這樣才是真正的流水落花啊。

《燈火闌珊》

時代改變,長者也要成長的《燈火䦨珊》

《白日青春》寫香港作為流徙之地;《流水落花》寫人的離散;《燈火䦨珊》聚焦時代逝去。這可能是廢話,因為任何故事都寫時間流逝,不能定格在某一刻,這是物理定律。但《燈火䦨珊》借一門式微的工藝凸顯改朝換代,要消失的終歸留不住。

《燈火䦨珊》的故事較《白日青春》和《流水落花》弱,因為編劇太貪心,本意是寫霓虹燈這門行將失傳的工藝,但她同時又想寫家庭、寫夫妻之情,還涉及香港城市規劃和建築物條例不通之處。Leo(周漢寧)的角色很重要,他是戲中霓虹燈工藝年輕一代的承傳,但他來歷不明,性格成因太順理成章(讀書不成,遭家人遺棄),Leo 何去何從變了只為服侍情節而存在。周漢寧和張艾嘉演得落力,二人的互動也算生動自然,但角色性格模糊,關係欠說服力。

可能不是導演的原意,我認為《燈火䦨珊》是一個長者成長的故事,將 coming-of-age 的橋段放到六十多歲的美香(張艾嘉)身上,她是戲中唯一有真正成長及最需要成長的角色。美香被丈夫鑣(任達華)竉了一世,女兒彩虹(蔡思韵)也處處遷就她,她幾十年來就活在家這個皇宮中,不用為任何事操心,連丈夫偷偷背著她繼續經營霓虹光管生意都不知情(有點天方夜譚),張艾嘉也演活這個超齡少女,平民公主的離地與天真。丈夫猝死,美香最初也只是任性地要做一個霓虹招牌完成亡夫的遺願。然而,隨著故事發展,她明白到世界不會永遠繞著她轉,女兒有自己的前途,疼了她一生的丈夫可能心底裡另有牽掛,霓虹燈終會被 LED 取代。《燈火䦨珊》的結局既勵志又豁達,眾志成城奇蹟地做出那個複雜無比的霓虹招牌,但只得一晚璀璨,翌日就要拆掉。Leo 披上的畢業袍是假的,他的手藝距離及格的霓虹燈師傅仍遠,霓虹燈行業亦式微,能養活他的仍是白天那份營營役役的建築師樓文員工。招牌重現,腦退化病人(陳圖安)仍不為所動,消逝的記憶永遠消逝。一晚的溫馨璀璨,情意半真不假,只是太短暫,很快又各自流散,但主角終於成長了,能堅強地獨立生活。

海明威形容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只要你年輕時在那裡住過一陣子,那之後無論你去哪裡,她都會跟著你。我想,任何美麗、複雜和有自己文化的城市都擔得起這個名堂。香港也是一場流動的饗宴,不斷流逝變遷的時地人,五味紛陳,而我們的電影就是這場流動饗宴最好的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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