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談寫作：風格、練習、熱愛生命，「魔法」真正誕生的地方

每次，當我打開電腦中的筆記本檔案後，我會緊盯著螢幕，嘗試發掘一丁點徵兆，但卻總是一片寧靜，腦中毫無頭緒。

「好，沒關係，先等等。」我在心底對自己安撫，然後雙手合十後緊閉雙眼，耐著性子緩緩深呼吸，彷彿在對電腦禱告一般，但卻只換來一片寂靜。我會緩緩瞇著眼睛盯著螢幕上的空白文件，閉上眼睛，又再次睜開，並把手放在鍵盤上，期待有「天啟」可以帶領我寫出第一句話。

 空白，腦中一片空白。

「噢！天啊！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三分鐘後我已瀕臨崩潰。

在這一瞬間我只想摔爛電腦，然後像是瘋子般，一邊把雙手在空中用力甩動，一邊飛也似地遠離這個讓我恐慌的地方。

「讓我逃走吧！拜託！！」

誠實地說，上述幾乎是我每次寫作開始前五分鐘內心活動的真實寫照，但最終我從沒有真正砸爛電腦，也沒有真正逃走過。

對於寫作者來說，現實是這麼讓人失望，並不是我們把雙手放上鍵盤，事情就會自然而然地發生，這件事情得在日常生活中積累，歷經風霜、風吹日曬，在以生命為名的土壤中滋長，最終意念會在某個適當的時機躍入現實世界，說出我們內心的真實想法，成為我們的代言者。

寫作是一件門檻很低的藝術表現方式，只要有一張紙、一枝筆，甚至一台手機，或是純粹開口都可以，足以在轉瞬之間紀錄話語的方式皆可，這樣就可以寫作了，幾乎人人皆可寫；但寫作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畢竟謬思並不是隨時都在心底住著，他酷愛旅行，往往一消失就是十天半個月，而我們這些仰仗他的寫作者們，只能竭盡所能地在有限的生命中盡力奉承他，用盡吃奶的力氣想留住他。

我們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練習！

盡力在多一點的時間中把雙手放上鍵盤，忍下前五分鐘的尷尬無語，然後寫下意念。我用這樣的方式跟自己的內在相處，跟那若即若離的謬思相處，即便他並不時常賜給我什麼深刻的思考或意念，但我依舊愛他。

我得說，寫，寫這件事情如此容易，如此的唾手可得，就像是鄰居的蘋果樹長過籬笆後結出的果實，只要伸手就可以輕易地擰下，品嘗禁果的滋味；寫，寫如此地輕易，時常都讓人忘記它有多艱難，並不是一個坐下來就可以完成的動作。

寫，寫出經歷，寫出內心渴望的事情，寫出過去的片段，寫出一切。

這件事該有多困難，並不是想寫就可以寫的，記憶也會因為不同的刺激而產生反應，就像是我總在描述「寫作」這件事時，想起《最後的守護者》一書中，年輕主角施展魔法的場景，我被作者細膩地描寫魔法的展現與寫作的過程高度相似而打動而佩服，沒有花俏的魔法咒語或從魔杖頂端射出的雷射光，就只是意念的集中與展現。

我不會說寫作如同魔法，畢竟這樣太不負責任，彷彿寫出一篇文章就像是拿起魔杖揮一揮，於是現實就被顛覆，美麗的話語就這樣在毫無徵兆的一團虛空中現身。

噢，雖然我也希望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可惜現實不是這樣運作的，即便魔法也是，否則哈利波特又何必去上魔法學校呢？

寫作就是一種意念集中後，在腦中打磨、篩濾、凝結、揉合後，最終在紙面上展現出來的成果，寫作並不只是「寫」這一瞬間的動作，每一次的寫作，每一篇文章都體現了「你」，體現了你的人生、你的體悟、你的感受，文字就是你在這一個漫漫人生長河中的一個點，如同此刻你在岸邊撈起一杓水，既不是過去的你，也不會是未來的你，而單單只是這個瞬間，凝結了這輩子的感受，是那些「讓你之所以是你」的意念、覺察、選擇，成就你眼前的這一篇文章。

你寫出的文章就是「你」的一部分，而寫作就是在這一次又一次人生記憶堆疊中，一次又一次遭遇與經歷中，一次又一次感受與挫折交疊後的結果，並不只是單純的「寫」而已。

就如同一場旅行，你與你的旅伴即便走過同一條街道，看過同一個畫面，彼此之間也會有不同的感受。看見橙紅色的木棉花如同烈火般在樹梢上掛著，有人感受到夏日的熱力，有人感受到即將別離時的窒息。當然可能也會有人跟我一樣，想起自己國小時夏天的每個早晨都得在學校圍牆邊打掃，跟這些笨重的大花朵「垃圾」們奮鬥的艱辛。

於是這些差異就成為「風格」，成為你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成為你專屬於你自己的印記，成為你之所以是你的原因。

寫作也是因為這些差異而有力量，我們會因為別人的感受與自己不同而覺得好奇，也可能因為文章中的他與你的遭遇如此相似而有共鳴，每一次的「寫」，寫下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一場人生展演，對文字另一端的觀眾坦承，寫下這一瞬間的感受。

而這些感受自然會透過文字與另一端，跨越時空的另一個觀眾互動，對讀者產生獨特的意義。

寫作就是一件這麼宏大的事情，也是一件這麼渺小的事情。

我們可以寫此刻在我桌邊或紫或紅的洋桔梗，也可以寫孩提時代拉著爺爺汗衫衣角，坐在野狼機車的後座上，穿越寶山路九彎十八拐時的緊張，當然也可以寫大學二年級那一年，站在宿舍門口的大雨滂沱下，被分手的經驗。

噢，寫作是如此自由，也是如此讓人哀愁，是如此的廣闊，又是如此的純粹，而有時候，寫作就只是寫而已，只是毫無意義地在紙面上橫越，並不為了什麼而寫，並不真正有什麼意義。

寫，也可以毫無意義，當然可以。

說到底，我想說的是，千萬別小看自己正在橫越紙面的那雙手，寫作是一件既平凡又偉大的事情，也是一件既描述當下也描述過去，更傳遞至未來的一件事，別糾結於「風格」，風格並不是按照某個人一樣地描述一件事情，用類似的語句、語氣堆疊就可以完成的，真正的風格來自於靈魂深處，而那才是「魔法真正誕生的地方」。

 用心感受生活，感受生命，像隻蝸牛用力伸展觸角一樣，雖然緩慢卻確實地在世界中探索，會畏懼，會痛苦，也會感覺到悲傷，但也同樣在陽光下感受活著的美好，感受愛與勇氣，感受溫暖與包容。

寫作就是種熱愛生命的方式，用自己的方式，用自己的話語為生命留下紀錄，再也沒有比這更浪漫的事了。

我們寫，用文字把意念傳遞至海枯石爛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