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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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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完美人生|(二)不必委屈自己

海邊的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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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不是在對別人說「我不幹了!」,而是對自己說:「我可以不必再委屈自己。」

我的人生中,常常被一種想要逃避的衝動淹沒,稍有不順便想奪門而出。儘管別人不一定能察覺,但我深知自己是個容易放棄的人。面對不想做的事,我會選擇沉默或拖延,甚至是選擇躲在別人身後,讓別人代替我應對溝通或幫我拒絕。然而,我從未有過勇氣,去大聲說「我不幹了!」直到最近,我說出了這四個字。

寫下那幾封充滿解釋的電子郵件時,心臟猶如被火燒過的鍋子,灼熱卻無處放下。當指尖敲下「我正式退出所有合作項目」這句話時,我才感到一種陌生的解脫,但伴隨著深不見底的內耗。


日期:2024年11月6日凌晨2:16
Ta對我的指控:

「當你上週問我在項目中如何確認你的角色時,這已不是第一次你提出關於獲得認可的問題。你也在離職交接會議上提到過(我們合作論文的)authorship。作為對話的另一方,每當你主張或詢問authorship時,我聽到的是你對我是否會承認你貢獻的缺乏信心。我不明白這種不確定感的來源,因為我一直認可團隊的工作成果,並給予機會讓每位成員成長。聽到你質疑我可能會否認功勞或占有他人工作,這讓我感到震驚與失望。更甚的是,當這種不信任延伸至比較自己與teammate的貢獻,則逾越了另一條界線。我一向選擇與價值觀一致的人合作。我開始懷疑我們是否還能繼續共同工作。請讓我知道你的想法。」

日期:2024年11月6日上午7:01及下午3:43
在收到ta的郵件後,我試圖解釋自己的初衷,表達對ta的敬重與信任,並承認自己的不安可能造成誤解:

「謝謝您的坦誠回應。我理解您對我的失望,而這是我最不希望發生的事,特別是因為您是我研究生涯中最重要的導師。我向您保證,詢問(新加入的teammate的)角色並非出於比較心態,而是因為遠離新加坡後,我對自己在團隊中的責任感到困惑,想確認是否有改變。」

「聽到您質疑我的研究動機,觸及了我內心深處的痛點,這比任何對能力的批評都來得更難接受。您和團隊所教授的學術倫理,已深深影響我作為研究者的核心價值觀。來自您的質疑尤其讓我難以面對,這也是為何我感到有必要再做說明。」

日期:2024年11月10日上午11:18
這一系列的溝通讓我意識到,即使再多的解釋也無法挽回我們之間的裂痕。Ta的質疑與失望不僅反映在語句間,也滲透進了我們過往信任的基石。

「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退出所有合作項目。我感激您多年來的教導與支持,但最近的交流讓我認識到,這份合作已不再適合我們彼此。您曾批評我的溝通方式,甚至暗示我的提問顯得自私。對此,我深感歉意,但同時亦感到疑惑。為何尋求角色與責任的澄清(特別在工作模式改變下),會被視為不信任?若是我的表達不夠周到,未能緩解您的不滿,我願虛心檢討,但這不改變我提問的初衷—那是為了避免誤解,讓工作更高效。這樣的意圖,怎會被視為自私?」

日期:2024年11月11日下午6:11
Ta的回覆:

「自你於十一月十日提出終止合約的通知後,我理解你的決定,並希望這能促進你的成長。你的貢獻將被如實承認,也請盡快交接項目。」


最初,ta的批評來得猝不及防,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我打開郵件,看到那行文字:「你的提問顯得過於自私,並非為了團隊的利益。」我愣住了。自私?僅僅因為我試圖澄清自己的角色與責任?那一刻,我無法相信,想要溝通卻竟成了我的過錯。由於時差,我在半夜兩點左右收到郵件,哭了一整晚。

我努力解釋,試圖平息ta的不滿:「抱歉讓您感到困擾,但我只是希望更清楚了解自己的職責,以便更好地完成工作。」這話說得多麼卑微,多麼討好,卻又多麼無用。那時,我感到一種無力的無奈,好像我被困在一場單方面的戰鬥中,我的聲音、我的努力,對ta來說不過是無謂的嘈雜。我一面試圖解釋,一面想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甚至懷疑,是不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問題。但這些思緒,越來越像是一條無盡的迴圈,始終找不到出口。

直到幾天後,我停下來問自己:這樣的合作究竟有什麼意義?我終於明白,ta並不是想與我對話,而是早已對我下了判斷。

Ta看不到我的熱忱,甚至將我的提問視為挑戰權威。我試圖迎合ta的期待,但卻感到越發的窒息。我開始意識到,這不是我的錯。我的提問並不自私,我只是希望更好地工作。錯的是那種將權威凌駕於一切的態度,錯的是ta對我的不信任,錯的是這段合作關係本身的失衡。

那天起床,我鼓起勇氣打開電腦,寫下了那封辭別信:「經過慎重考慮,我決定退出所有合作項目。」打下這句話時,我的心並不踏實,但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Ta一天後就回信,語氣冷靜而公式化。對我自己而言,這是一場艱難的戰爭:不是想要勝過ta,而是想要打敗那個總是害怕辯解、害怕被討厭的自己。

當我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我不是在對別人說「我不幹了!」,而是對自己說:「我可以不必再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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