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魔戒真的有詛咒？！史詩奇幻IP的紛爭與傳承

文｜南部旦馬（文字工作者）

2024年是《魔戒》盛大的一年。不僅是《魔戒》（1954）出版70周年（有些國家會出版紀念版本）；也是托爾金（J. R. R. Tolkien）逝世滿50年（意味版權在部分國家及地區進入公共領域）。此外，還有一部動畫《魔戒：洛汗人之戰》（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War of the Rohirrim），在相關電影暌違10年後的今年上映。亞馬遜2022年推出的電視劇《魔戒：權力之戒》（The Lord of the Rings: The Rings of Power）第二季也將在今年開播；充滿溫馨療癒的電玩遊戲《夏爾傳奇》（Tales of the Shire：A The Lord of the Rings Game）上市日期也確定了。

先說影視作品。去年6月華納影業宣佈美日合製的動畫電影《洛汗人之戰》，預計今年12月上映，導演為《攻殼機動隊》神山健治，內容是《魔戒三部曲》中聖盔的故事，是過去電影版本中未被詳述的歷史。該片與即將進入第二季的《權力之戒》，都屬《魔戒》前傳，也因此備受對電視劇不甚滿意的觀眾拿來兩相評比與期待。

遊戲方面，雖然亞馬遜去年宣布有新的《魔戒》遊戲正在製作中，但《夏爾傳奇》面市的消息似乎更加明確。該遊戲是由過去曾參與《魔戒》電影的紐西蘭Wētā Workshop和美國Private Division合作，以位於中土大陸北方的夏爾為舞台，刻劃哈比人閒逸有趣的日常。

說來，自2001年《魔戒》電影版陸續推出至今已超過20年，距離最近的電影《哈比人》系列也已過去10年。儘管後來的《五軍之戰》口碑不如預期，但其全球票房收入卻仍超過9.62億美元，獲得了商業上的成功。這表明「西方奇幻鼻祖」托爾金的作品，即便到了今日，在業者眼中仍有巨大的市場。

➤公版權：50年 vs 70年

面對《魔戒》（包括《哈比人》）版權隨著托爾金逝世50年進入公共領域，首先必須知道的是：根據《伯恩公約》（Berne Convention）規定，所謂版權保護期限，最短為作者終身加上作者死後50年。除了非洲與亞洲國家，歐美多數為「壽命+70年」。西班牙比較特殊，為「壽命+80年」。最嚴格的是墨西哥，長達100 年。亞洲少數特例是日本、韓國跟新加坡，同歐美的70年。

也因此，《魔戒》與《哈比人》只在非洲和亞洲部分國家，以及白俄羅斯、玻利維亞、紐西蘭等地，於今年1月1日正式進入公共版權時代（註：依據各國的版權法，作品進入公有領域的法律過渡通常發生在每年的1月1日，是為公共領域日　Public Domain Day, PDD），其餘國家及地區，都必須等到2044年。

最扼腕的當屬加拿大。該國在2023年前夕才臨門一腳，將版權期限從過去的50年更改為70年。新制雖既往不究1972年前（含）壽終的作者，但托爾金偏偏於1973年去世。這導致加國網友心理相當不平衡，紛紛拿同為英語系國家的紐西蘭酸道：「我們就等著瞧他們怎麼厚顏無恥的魔改與惡搞吧」、「即便他們拍出什麼正經作品，我們也要20年後才看得到」。

2024年已過3個月，紐西蘭其實還看不出來有什麼風吹草動（網路大多賣的仍是電影拍攝地的旅遊行程）。然而另一個受全球關注的海峽兩岸華文圈，卻已發展成奪戒的多方混戰。

➤中國《魔戒》大戰場

先說對岸。2024年據聞即將有譯林、上海譯文、新華先鋒、安徽文藝、人民文學、磨鐵、果麥、中華書局、湖南人民、玉兔文化等，至少20個公版《魔戒》將加入大戰，也爆發了諸多如「洗稿」、圖像侵權等爭議為人詬病。

這波簡體版《魔戒》的大混戰中，所謂洗稿，是將別人的版本稍加變更後，直接當作自己的版本出版。有些版本則是圖片仿製電影劇照，但其版權屬於華納公司。也有使用AI生成插圖，來源並未獲得原創作者授權。另外，還發生違法使用托爾金遺產公司商標和托爾金親筆簽名的事狀。

回溯《魔戒》中譯的歷史，最早是1997年末的《霍比特歷險記》，由以出版古龍、黃易著稱的台灣萬象圖書出版社推出。隔年萬象續推《魔戒之主》，但此時的中文版本風格一如武俠小說。而第一個取得正式授權的，應該是1998年上市的聯經版，只是當年雖有《哈利波特》電影帶動了奇幻熱潮，但該版《魔戒》賣得並不算好。

直到2001年，電影《魔戒首部曲：魔戒現身》全球上映，台灣聯經和中國譯林先後趁勢於年底出版同名小說。聯經與朱學恆合作的新譯本，也隨之成為台灣人最熟悉的版本。10年之後（也正是電影《哈比人首部曲：意外旅程》上映前夕），2011年譯林引進朱學恆全新修訂版，2012年聯經也隨後重出這個修訂後的朱版。

朱學恆受訪時曾表示，這個版本是他自費花200萬台幣，找人歷經1年半重新修訂的。當時中國的社會適逢改革開放，奇幻文學從台灣吹向大陸，朱版雖有濃濃的RPG味與台灣腔，但無礙它成為最早受中國讀者認可的譯本。

2013年，取得簡中版權的世紀文景，推出鄧嘉宛與多人合作的譯本。鄧嘉宛曾參與過朱版修訂，其專業與譯筆均獲得讀者認可，被認為是對岸截至目前最完善嚴謹的中文版。10多年來，兩岸華文圈最為大眾知悉的《魔戒》原著，都是來自台灣這兩位譯者的翻譯。直到第二個10年後的今天，《魔戒》正式進入公版的戰國時代。

➤譯本與行銷雙管齊下

2024年進入公版後的《魔戒》與《哈比人》，中譯版市場競爭激烈，該如何博取讀者青睞？一般來說，出版社都會以多次修正後的文本為優選，但也有出版社反其道而行，以托爾金最早的初版為賣點，試圖提供讀者不同的閱讀體驗。也有出版社採既有譯本，以70周年紀念典藏名義，訴諸精美插圖及華麗裝幀來取勝。

至於全新譯本，就主打堅強的陣容。例如譯林由翻譯《冰與火之歌》的屈暢，來負責擔任公版《魔戒》、《霍比特人》的譯者，計畫於年中出版。安徽文藝則推出曾翻譯羅伯特．喬丹與布蘭登．山德森諸多作品的李鐳譯本。台灣方面，也有雙囍出版推出新譯本《魔戒三部曲》與《哈比人》，由專研中世紀與文藝復興研究的李函翻譯。本事出版則推出鄧嘉宛的譯作《霍比特人》加上《托爾金短篇故事集》，3月上架預購，《魔戒》也正加緊籌備中。

以眾籌加上五花八門誘因（比方各種限量紀念品）來放大行銷聲量，也是從眾多公版脫穎而出的一個辦法。例如中國的玉兔文化與台灣的雙囍出版社，都成功集資。不過兩者也隨著高漲的聲量，而受到網友放大檢視，各自引起許多爭議。

例如強調最遵照「托爾金翻譯原則」的雙囍版，近期被拿來與朱版、鄧版比較，部分網友閱讀試讀篇章後，認為李版行文翻譯腔明顯，句子不通順，不符合預期，加上通路等配套措施出現瑕疵，因而紛紛退訂。翻譯問題隨後也延燒到本事出版的《霍比特人》，對白中出現「黃油」、「早上好」及「早上好了您吶」這類有別於台灣習見的用語，引起翻譯與意識形態的各方討論。針對爭議，本事出版公告電子書已緊急處理，預計27日正式推出時將適度修訂，紙本書則將於再版時改正。

➤不只書，魔戒還能集資這些

觀察兩岸的出版集資活動，在中國眾籌平台「摩點」上，獲得最高金額的出版品多達2000多萬人民幣（折台幣近9000萬），不過前10名多為攝影、遊戲書等圖像作品。而文字書最高排名第13，為《哈利波特》20周年紀念版（金額340多萬人民幣）。其後則多為三國、水滸、紅樓等古典文學。玉兔版《魔戒》雖達標，但僅306人支持、獲得9萬多人民幣（還遜於同期間的魔戒塔羅牌集資），金額甚至比某個娃娃縫紉教學書少了一半，明顯並未火出圈外。

再看台灣的出版集資，在嘖嘖平台上，前10名有9個超過台幣千萬，類型相較也有點「奇妙」，10中有8個是日曆，書籍排行最高是金庸全集，再來就是雙囍版《魔戒》了。該版即便受炎上大火反噬、引發退潮，但截至本文出稿前仍有500多萬元、2000多人支持，較玉兔版來得成功不少。

綜觀華文圈外，過去其他國家也有幾個有趣的《魔戒》相關集資案例。例如Kickstarter上，有地產公司在英國一處私人林地複製哈比人的洞穴，花費700英鎊支持就可以在完工後的洞穴住一晚。扮演《魔戒》山姆一角的西恩．艾斯汀，向群眾募資3萬美元，以支持他的脫口秀電台《Vox Populi》。《魔戒》製片人巴里．奧斯本，要求每人貢獻1美元，就可以在環境議題家庭劇《Talk Is Cheap》中掛名副製片人。

但獲致成功的，多半是《魔戒》相關遊戲，且連年都有新作提出眾籌。例如2021年《The One Ring》二版獲得約6300萬台幣的支持，是Kickstarter金額最高的角色扮演桌遊。2022年《魔戒》手繪卡牌遊戲，不到一個月就超過6400人支持，比預期目標高出25倍。2023年《Moria–Through The Doors of Durin》，上架短短4分鐘內就成功達標。

➤托爾金之後的史詩奇幻傳承

《魔戒》至今仍是最熱門的史詩奇幻系列，但不代表它後繼無人。同樣以募資為例，被譽為新世紀托爾金的「山神」布蘭登．山德森，他在2022年3月為自己祕密書寫的4本小說啟動眾籌，短短3天內就達成史無前例的100萬美元目標，活動截止時最終金額超過 4000萬美元，共185,341名支持者。打破Kickstarter有史以來排行第一的智慧手錶（花了一個多月才達到）的2000萬美元。

有媒體評論，這歸功於山德森從2000年代初期，用20多年建立了巨大的粉絲基礎，成為該作品類型的領導者，他以每年至少兩本書的頻率頻繁出現在大眾面前，至今已累積50多部小說，其作品的最大吸引力是它們彼此是相互連結的。

回顧奇幻小說史，60年代從始祖托爾金的《魔戒》揭開序幕，其後《紐約時報》曾感歎「開始統治托爾金開創的世界」的羅伯特．喬丹，接手龐大的奇幻史詩系列，接著是山德森在喬丹逝世後成為指定接班人，成為這一代的史詩級奇幻大師。

回到眾籌，山德森說，他之所以這麼做是想給出版業一個警鐘。「我想向他們證明多年來我一直在說的一些事：我認為書店真的很重要。我的職業生涯有一部份是跟書店員一起分享的。我們失去越多書店，新作家就越難進入這個行業。所以（透過眾籌）如果能讓亞馬遜有一兩個強大的競爭對手，我會很高興。」而他的成功，或許能讓創作者與出版社可以不那麼悲觀。

進一步想，山德森在奇幻領域取得如此大的成功，也凸顯出托爾金與《魔戒》的不可思議，前者靠著持續不輟的寫作積累，後者卻只需靠三部曲就能延續長達50年的話題與銷量，創造一段傳奇。●（原文於2024-03-22在Openbook官網首度刊載）

《霍比特人》、《托爾金短篇故事集》
The Hobbit, or There and Back Again + On Fairy-stories
作者：托爾金（J. R. R. Tolkien）
譯者：鄧嘉宛、石中歌、杜蘊慈
出版：本事出版
【內容簡介➤】

托爾金傳說故事集：哈比人&魔戒
Legendarium of J. R.R. Tolkien: The Hobbit & The Lord of the Rings
作者：托爾金（J. R. R. Tolkien）
譯者：李函
出版：雙囍出版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J. R. R. 托爾金

英國作家、詩人、語言學家、教授，以《哈比人》、《魔戒》等「傳說故事集」聞名於世，被譽為現代奇幻文學之父。

托爾金因父親職涯，出生於南非，三歲後回到英格蘭，於今日的伯明罕成長，鄉間的自然風光和人文風景成為托爾金的寫作靈感。素有語言天賦的托爾金，自小學習拉丁語、中世紀英語等多種語言，也為日後鑽研中古時期文學打下根基。托爾金以一等榮譽畢業於牛津大學艾希特學院，一九二〇年時，托爾金成為里茲大學語言教授，任教期間完成了《中古英語辭彙表》。

一九二五年，托爾金任教於牛津大學彭布羅克學院，在牛津的日子，由C. S. 路易斯發起的「跡象文學社」聚集了熱愛奇幻文學志同道合的牛津寫作者們，每週固定在「老鷹與小孩」酒吧和莫德林學院路易斯的研究室裡聚會。北歐神話和史詩作品是文學社成員討論的核心主題，聚會時也由成員們朗讀自己的作品，托爾金的《哈比人》和《魔戒》部分內容就是在這個時期完成。

對於八世紀英雄敘事詩《貝奧武夫》的熱愛和獨到見解，也代表了托爾金的文學創作觀：他肯定貝奧武夫與夜魔、噴火龍等怪獸搏鬥，象徵了全體人類的命運。《貝奧武夫》不應只被視為認識古英語的讀本，更不能因內容而忽視了它所具備的高度詩歌藝術價值。托爾金捍衛《貝奧武夫》的價值觀同時也展現在他筆下的「中土世界」。

經歷兩次世界大戰的托爾金，在戰事中失去了摯友們，日後始終抱持著反戰的態度，於作品中描寫戰爭時，常帶有悲苦的筆調，對受難者也多有關照。

托爾金去世後，家人整理了大量的手稿和未發表的作品，出版了《精靈寶鑽》、《未完成的故事》、《胡林的子女》，與《魔戒》和《哈比人》一同構築出中土世界，成為影響後世深遠的系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