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连载】君子无义(五)

醒前消息 Le Rêve Luc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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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说法认为大城市的生活都大同小异,其实毫无新意,我个人不否定这种说法,然而无义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就不存在发现其大同小异的可能性。

第五章 安丘

名门大家都有一些很奇怪的传统,例如笃信小孩子要在偏远山区长大才能心性清净,反正无论其他家是怎么做的,李家就是这样对后代的:他们在群山之间设置了一个为门派弟子专用的练功场所,家族里新出生长到六岁的小孩和在外收的弟子都要到这个地方来修炼至少三年;小孩则是必须成年才能离开。

山里头自然是非常地无聊,只有碎石、树、鸟、偶尔出现的小动物,以及永无止境的练功。幸好小孩子们是善于在无聊中寻找乐趣的,外界缺乏条件,就自己创造条件,唯一困扰他们的问题在于大人们。

可能是本着“我已经受过的罪,你们不受我岂不是亏了”这样一种心理,也可能是真的以为严苛的训练对小孩是有好处的,尽管大部分李家的成年人心里也怀疑给小孩子做这种封闭式训练是否合适,他们还是毅然决然地维护这个训练制度,哪怕是对自己家的孩子也一样严格,所以李家的大部分倒霉孩子就在十八岁之前从没离开过那座山。不过无义是属于那小部分:他在十八岁之前的一个月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原因我们暂且先按下不谈,总之无义在那之后,误打误撞地来到了太子陵,五年之内也没离开过镇上方圆十几里,也就是说,他从小到大从未去过任何大城市。

“还有多远啊师父?我要累死了。”

耐心点,年轻人,想当年我还年轻的时候……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喂,你让我出来——

“您老人家还是歇着去吧。”

虽然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各种先进技术比如电话和火车,但方便的家用汽车尚未出现,可能是强者不需要,弱者买不起的缘故,无义——差点忘了,还有他的师父——不得不用类似三轮车的原始运货装置拉着全部家当前进。这样做自然非常消耗体力,就算无义有气的加持,体能异于常人的强也好,现在在拉着这么些东西走了几十里地之后也已经累得不行了。到底离这安丘城还有多远?每当无义向他声称认得路的师父问起这个问题,徐太保都用一些敷衍的回话糊弄过去,让他愈来愈烦躁,开始怀疑老头儿是否已经忘了去安丘的路,只记得大概方向。

就在无义蹬车蹬到精神恍惚的时候,突然听到衣服里面传来他师父的声音:

小子……我……出……到了!

“什么?到了吗?”

快到了,这次真的快到了……你这个不尊重师长的小子,闷死我了。

“这话说得,我再不尊重师长,也是您亲手教出来的……”无义一边和他师父斗嘴,一边抬头眺望前面,果然,已经隐隐约约能看到密集建筑群的踪影。

真是的,差点把老夫吓死。我还以为自己真的记错路了,这么久还没到……

“什么?”


如果你问我“安丘城是不是一座大城市”,我会给出肯定的回答,但它绝对不是最繁华和最大的那几座之一;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无义第一次来到的大城市,一切对他来说都相当新奇——新奇之余他也注意到,拉着全家行当的、看着像是搬家公司似的他在这样的地方处境很尴尬。

幸好无义不太在乎面子,也就是我们俗称的社交恐怖分子。他不但非常自然地无视了周围人们异样的目光,还非常大方地向其中一个路人问路:

“你好呐,大叔,我们刚刚从太子陵来这里,你知道附近哪里有旅店吗?”

幸而这地方的人不知道他是无敌大贱人、不要脸的家伙李无义,不然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在路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着装有点怪异的年轻人罢了。于是路人相当客气地回答:

“往前走第二个路口的西边就有一些……不过,你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哦,抱歉,抱歉,是我刚从太子陵来这里,刚才口误了。”无义赶紧解释。

反应真慢呐。

“闭嘴吧,老头子,要是被听出来就麻烦了。”为了防止被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无义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呛回去,同时留心观察着周围他从未见过的大城市风光:花样古朴和现代、高高低低的各种房屋交错,一些霓虹灯牌点缀其上,增加着荒诞感。在楼房之间是人们留下的踪迹,各式交通工具、摊位和不明所以的装饰品,绮丽乃至于诡谲。当然,最重要的是城市中的人们,与太子陵满大街上的闲人们不同,安丘城的人们就好像个个都有什么要紧事去忙一样,他们的脚步迅速,目光集中盯着自己的正前方,完全无视着不在自己行进线路上的人。

这地方也太奇怪了。无义想。

咳,这里比我当年来的时候还要新潮……不过人倒是没什么变化。

“等等!大街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个懂行的,能听到你说话,我们就麻烦——”无义赶紧压低声音警告他的师父。

想什么呢。就算这一街人全都是用气高手,他们也不会在意是谁搁这说话呢。

好像也有道理。但是……

“你好,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呃!”突然出现在无义脸上的奇怪城里人把他吓得不轻——徐太保也合时地闭上了嘴。

“我是……我是从太子陵来的。大哥你是哪里人呀?”不过,无义心理素质过关,反应得也快,立即就恢复了社交恐怖分子状态。

“太子陵是哪儿?好像没听说过……不过无所谓了。你们是刚到城里吧?要不要住店?”

陌生的城里人穿着令无义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的奇装异服,脸上挂着一种生意人的怪笑,这样的人徐太保可太熟悉了。既然可以从衣着确定面前的家伙不是武者——除非他比无义还不要脸——徐太保就抓紧时机警告他的徒弟:

别轻易相信他,这种家伙我以前见过可太多了,万一是黑店——

“好啊,麻烦给带个路……”——可是为时已晚,无义以为遇到了热心人,没过脑子就答应下来。现在徐太保只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警告他这方面的事情。

傻小子,他有什么麻烦的,反而是咱们麻烦要大喽。


过了一会,两个人——应该算是两个人吧,已经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安丘城某个不知名旅店的狭小房间里,那一车杂物七零八落丢得满房间都是。私下里,徐太保其实很喜欢这种混乱的环境,不过他可不能给徒弟作坏榜样,而且眼下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可不是这个。

那家伙刚才说的是多少钱一天?

“两百……还是三百?或许介于两者之间,忘了。”

两百多就住了这种破烂地方?真不愧是我徒弟。

“这不是不知道城里物价吗……就当您真是在夸我了。”无义一边继续和他师父斗嘴,一边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那里头有不少是炼丹和江湖方士用的易燃易爆危险品,这些东西可不兴乱丢。

说实在的,无义虽然嘴上强硬,心里也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上当了,白花了些冤枉钱。不过,这些只能算是小小的不愉快,因为他真的很期待亲身体验大城市——一种他出生二十年从没去过的地方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

“好了,师父,要不然这些东西待会再收拾,我们自己先去逛逛吧。”

逛?逛啥,说的和咱们有钱似的。

“看看也行呐。”

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算了你去吧,别忘了带着我一块儿。

“啥?不是没什么可看的吗师父?”

那是以前,现在说不准变得多不一样了,我都十几年没来这儿了。

得到来自他师父的、其实不需要的许可之后,无义适时地终止了斗嘴,推开身边乱七八糟碍事的东西,兴奋地冲出门去,当然他没忘记关门和拿上房门钥匙。

有一种说法认为大城市的生活都大同小异,其实毫无新意,我个人不否定这种说法,然而无义从来没来过大城市,就不存在发现其大同小异的可能性。几乎一切东西对他都是新奇的,比如高楼大厦、繁华的商业区、五光十色的饭店、医院和学校、电玩厅和网吧、甚至赌场与红灯区、以及隐藏在上述那些地方阴暗角落的臭水沟和垃圾堆。

“我的老天爷啊。你告诉我十几年前也是这些东西吗?我怎么有点怀疑呢。”

呃,小子,我承认这里和从前变化是有那么一点大,但是……

“但是?”

但是我相信它的,呃,怎么说呢,内核,或者叫精神,你懂洋文吗?就用洋文说叫 s……spirit 的东西,在十几年间一定是没有变化的。

无义当然不懂洋文,他可是名门大家的子弟,在这样的家族里学洋文被认为是一种耻辱的奇技淫巧。他师父倒是总用一些单词儿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我当然不会,师父,李家可不教这东西,你也没教过我不是吗。”

听着,小子,既然你到了城市里,就要变得符合这里的风气,“城市”一点儿。

“但是什么是城市一点儿,我不太懂?”

观察,观察!你要观察这些城里人都是怎么生活的,还有这地方有什么样的“风格”。

风格?人?好吧,我要观察。观察。静下心来细看,无义这才发现城里的人比起太子陵的人简直是奇怪到家了:他们的着装怪异——无义眼中的怪异,也就是太子陵人们眼中近似猎奇和粗鄙的着装;大街上的人们就像互相不认识似的纷纷擦肩而过,不像在太子陵三五步就能遇见一个熟人,然后寒暄客套浪费上十几分钟的时间,无义就不喜欢这么干。总之,除去时间带来的一丝丝乡愁让他还有点想念太子陵,这个大城市里的氛围简直太适合无义了。哦,等一下,他好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师父?”

什……么?我在看那边的时装秀节目呢。怎么了?不对,这种事情我为什么要说出来?

“师父,可能因为你现在的说话其实是用气传递思想,所以你想什么就会说出来什么。”

真是太糟了。虽然你应该早就发现我是个油腻的糟老头子了,即使现在身体都没了还是死性不改——真正意义上的死性不改。

“不,先别提那个了,我喊你是因为我好像发现了城里人的本质……”

是什么?

“就是……呃……不要脸。对吗?”

“不对吗?”

不,不能完全认为是不对——可能你把握了问题的关键。你先这么以为着吧。


在外头转了半天,爷俩总算是回到了旅店。我说“总算”是因为两个人都已经被这座城市整得晕头转向了。这时候可能有读者要问:不会吧,这两个家伙在外头晃悠了不短时间了,不会哪里都没去纯在闲逛吧?是不是你笔力衰竭写不出来了?

我只能说——笔力衰竭是一回事,我的确很久(指一两个月)没有写东西了,衰竭是正常的。但是无义和徐太保哪都没去和笔力衰竭确实也没有关系,这和刘姥姥进大观园是一个原理,他们两个又不是像我们似的城市原住民,怎么可能知道该去哪里干什么?好吧,我们不再废话,回到故事当中去。

看到前台那个样衰的家伙了吗?我总觉得他在嘲笑我们这些没见识的乡下人,要不你去揍他一顿。

“这不太好吧,人生地不熟的。在太子陵找个茬和他打一架倒是挺容易。”

看他那张臭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老夫就受不了。幸好我们的房间在拐角最里面,不然每天出门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家伙,要把老夫心脏病都气出来了——

这时候徐太保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一下,小子!你先站在那别动!

“啊?怎么了?”

你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什么不对劲……哪里……?”

练气之人的感知能力要强出普通人不少,几秒之内无义就反应过来不对劲的地方在哪——他的房间的锁是开着的。

“不会是进贼了吧?希望他没偷什么要命的东西……”无义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缓慢地警惕靠近房门。他们爷俩虽然说没什么钱,但家当里面值钱的、违法的、危险的、机密的东西以及兼并以上几点之中若干点的东西应有尽有,如果真碰上一个懂行的小偷,必定是要大出血。

再者,一个懂“气”的小偷可能比懂行的小偷更加要命。他们出去还没多久,小偷很可能还在房间里面,只是听到了有人回来暂时没作声,所以无义不得不小心。他屏住脚步和气息摸到门前,轻轻按住了门把手,用气认真感受着屋里是否有个和他一样的高手——然而,并没有,他感觉不到屋里有任何气的痕迹。

这个情况有两种可能:一是里面根本没有人或者里面的人对气一窍不通,二是里面的人强大到可以几乎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自然第二种可能有点不太现实,已经达到如此境界的高手,还有什么必要通过小偷小摸的事情获益吗?

于是无义就放下心来,一把拽开了门,不出所料,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东西还是撒得满地都是,和他离开之前的布局一模一样,根本不像是有人来过的样子。

“怪了。那这锁是怎么打开的?闹鬼啦?”无义自言自语,然后他就看到了门锁打开的原因:放在房间里唯一还有点放东西的地方——桌子上的一封信。信纸看材质用的是一种坚硬的精制纸,在封口处上面扣着一个印章,一个无义非常熟悉的印章。

他怀着忐忑和有点茫然的心情打开信。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

守义:

请在明天午时到城北潜龙茶肆,有要事相谈。

无义刚读完,纸张就自动化成了碎片:这是用气高手常见的一种“阅后即焚”加密信件的方法。信没有落款,不过,至今世上还会称他为守义的人只有两个——而且其中一个绝对不会主动给他写信的,所以寄信的人是谁,无义心里已经有数了。

所以是谁?

“你就那么着急吗师父?我们下一期再说。”


作者: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封面由 AI Midjourney 生成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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