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1 島國
對「ISLAND MENTALITY」這個概念感到好奇。
而沒有什麼比捕捉和串聯思維,更有助於理解自我,並解構概念本身了。
事物的客觀事實,往往決定了很多內生邏輯。同理,我們也應可以從物理和地理視角的分析,來衍生至社會的表征,進而去探討精神內核的形態和其持久性。
「島」的地理條件,伴隨著兩個極為殘酷的特征 —— 孤立性和毀滅性。
人類文明的衍生可以說,完全依託於亞歐大陸板塊,所有的紛爭和璀璨,所有的起伏和更迭,無論水草豐盈,天山漫雪,還是水陸改造,雕壁為印,陸地哺育並使得持續的繁衍成為可能,也使文明躍遷和發展至一定的高度。
而被海水四面環繞,遊離於大陸之外的島嶼,像是脫離母星的孤星,越是相對陸地遙遠,這份「孤寂」的無力就越發鮮明。物理的孤懸,和心理的孤僻,有極強的相關性。只因,和陸地的羈絆終歸太淺。大陸板塊的內部依附性是極強的,下風口的灰燼,上游水源的湍急,山川的風臂,鳥獸的遷移,無一不彼此影響。而島,和這個巨型的循環生態,是完全斷鏈的外環。自然,就成了沒有照拂的孤島一塊。這份孤立性,長久而持續的存在,根植於此後,島國乃至其中人的「遊離於世」。
另一方面,苛刻的自然條件和難以自給自足的貧瘠資源,讓島本身的存在充滿不確定性。一切都像一場天命使然。就如同愛琴時代燦爛的Minoan文明,可以頃刻間因火山爆發而覆滅。以至於,下一場毀滅在任何時候降臨,都不會讓人奇怪。
「島」的明日,比起任何地方,都更可能是最後一日。
這是一種何其細思恐極的體驗。
也因此可以解釋為何「一路走到黑」「向死而生」此般極致的探尋,以及自毀的美,多催生於島。只因他們已被「毀滅」的魅影所全然捕獲,整個島,無時無刻不是籠罩在「死」的陰影下。而這種陰影,並不是恐懼,而是更深一層的絕望。只因,你无处安放那毫無出口且喪失了標的物的恐懼,餘下的只剩下——
宿命般的絕望,反復被編織和詠歎,在那毀滅的夢魘裡。
從地理條件跳脫開去,進入第二層,社會,又會浮現另兩個特征 —— 排他性和一致性。
一體意識和排他意識宛如硬幣的正反面。自此,「島」不再是純粹的島,而是「島國」。島國的建立是集體抗衡某種殘酷現實的具現化,雖然個體之間未必會有強烈的體現,但社會無意識的形成一種宛如神符的「公約」,誰都不可打破,是一種超越公理的集體信念。行為一致,理念相仿,精神同調,世界被削成輕薄的一片紙頁,社會的每個人都只是這之上的一個淺淡的墨點。
因此從外部來觀察島國,你會驚異於其單一性,一致和對齊所帶來的整齊劃一的美感,如果再靠近些去觀察,帶著三分的病態,卻竭盡所能的藏起了其中的扭曲。
如此一來,排他或排外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因為終歸,對於「異化」是不需要「歸化」的。越是需要向內凝聚,需要將整合社會匯成僅此一束的繩,那就越不可有向外發散的力。一切力量需要向著中心,越收越緊。外部的任何人事物,都只能隔著深淵般的距離,兩相呼應。對「一致」和「單一」的極致要求,決定了外在事物哪怕絲毫的不相似,都會成為惹眼的裂隙,且被判處「不可彌合」的死刑。
而這一切,將會引向最終的精神和人性內核 —— 純粹性和微觀性。
因狹小,因短促,因有限,島上觀花、聽雨、采風,屆是瞬間。見樹不是樹,而是葉的脈絡,軀幹彎折成古稀。見落雪非冬日,而去發現世間沒有一片雪花相似。見廟宇非教義,而是弱小卻永恆的神明。居島之人,習慣於長久凝望,在同樣的景致下,去尋找絕非相同的風景。以此,來去疊加時空的層數,去尋一種現世輪迴的方式,來圓滿一個終歸合不上口的環。
而最終,在島的有限性中,去孵化美的無限性,只能去一而再,再而三的洗練,只能倚仗在須臾之間,以「純粹」絆住永恆。
七日書 #6 「島嶼」 - Day 1 「島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