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人

sil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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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的搜索隊按照經緯儀上的指示,找到了一處文明廢墟。

紅色天空下,那些不知什么時間節點中的建筑,奇跡般地熠熠生輝。

這里一定經歷過某種大氣置換,那是在手冊上描述過的神奇現象。

我們這個小組,開始用剛配發的uspr儀,在各處搜索,想要盡快找到N金屬。這是我們這次唯一的任務,也是必須完成的任務。

“頭兒。”走過來的紅臉和我打招呼,他的機械率已經達到80%,算是我們這組的輕量級需求者。

我倆用鐵手套碰了碰手指,這比語音傳遞消息快捷得多。他的意思我很快明白。

“你排在鐵鳥的后面。”

我順著紅臉的目光看過去,遠處廢墟上那個近乎全機械的身影,正是我們這次任務唯一的女隊員。她的背上發出藍色綠色交替的微光,每一次交替都意味這搜索區塊完成。

“她很賣力。”我說。

“誰不賣力?……是賣命。”這時候,必須用語音才能表達出他的感覺。

我們每個人都有更新身體的需要,這也是組隊時的設定,沒人想和不同身體更新進度的人一起執行任務,那是找死。

搜索計劃已經進行了幾十年,因為爭奪更新排序,開始的時候,都是成隊成隊的人翻船,這樣的傳說都成了歌劇吟唱的主題,《最后一個人》這出悲劇在幾十個星球組成的聯盟里流傳。

這里的任務很緊急,I金屬的生命周期即將衰減完畢,上頭期待盡快輪換成N金屬,我們這些人才能替換上他們早就不要的I。當機械率不斷提升的時候,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這里的天空變成赤紅色,無數的顏色偏差和急劇的循環金屬雨,在星球上形成美麗的天空潮汐。我們仿佛走在一片糖果森林,天地連接成彩虹的拉絲,能夠反射光的平面,都變幻著奇異的色彩。廢墟里的建筑,有的早已傾塌,卻依然完整,彷佛掰斷的餅干。我們跟上鐵鳥,一起向前探索,只希望能盡快找到綽號小蛋糕的N金屬。

有人在公共頻道唱歌,我沒有關閉,每個人都有權利使用它,如果不喜歡可以自行關閉。

我不喜歡這首歌,那是北方佬的老家俚曲,歌詞并沒有什么含義,只是反復一句簡單的旋律。

“啊呀,啊呀,你怎么過了河。唉呀,唉呀,你偏偏過了河。二哥哥,二哥哥,你還是過了河。”

這個隊伍,是臨時組成的,很多人都不熟悉。如果不是更新進度突變,本不該有這樣的過程,從出發開始,我就有些忐忑。

有些人喜歡唱歌,就有人喜歡罵街,還有些人愿意說點酸話兒,自然也有人愿意講點笑話,可最后仍然堅持在公共頻道發聲的,只有這個北方佬了。

他一邊在最左邊搜索,一邊唱歌。每次搜索完畢一個區塊,總要用能量錐,狠狠扎在中心點。這雖然不耗費自供能量,但其他人都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大概他有暴力傾向。我回想了下他第一次入組時的表現,感覺那一頭黑發下的獨眼,只有一種冷冷的平靜,瘦長的身軀也沒有任何爆裂的傾向。我搖搖頭,繼續跟著隊伍向前。我只負責警戒四周的安全,墜在最后方。

天空潮汐緩緩過去,我們已經搜索了大半個廢墟,當四周重新進入黑暗時,只有我們身上還發出自供能量的微光。

在這片陌生的星球上,我們仿佛是久未出現螢火蟲,在高樓和矮房中穿梭。

N金屬出現在最后一片區域的東北角,那里有一片平房,簡易架構,看起來像那種臨時搭起的建筑。看起來就不牢固的墻壁,輕輕一碰就灰塵一樣落下,仿佛掉落了一大塊泥土。我們都盯著墻壁后那塊烏黑的石頭。它擺在一張石桌上,是那種這個星球的原石,沒有打磨過。我們找的N金屬,混雜著其他金屬,只是隱隱透出一些鐵氣。鐵鳥身上的檢測儀發出正確的綠光,告訴我們,這就是已經找了一個多月的N金屬。上頭的廢物,卻是我們的救命寶貝。

我應該進去把它裝起來,但剛走了兩步,卻覺得四周變得格外靜寂。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因為這片區域原本就只有我們這些活人,還說什么靜寂不靜寂呢。

但這是一種心理上的落差反應,就像是一種習慣的生活,突然被打破。

我迅速強化身上的鎧甲,卻已太晚。

北方佬的鎧甲機裝一定早已蓄力,那些熟悉的槍聲響起,以他站立的方向為核心,扇面一樣發出破甲彈。這些強化過能量的彈頭,在我的眼中,似乎變慢了許多,一道道紅線射向眼前。

事發倉促,北方佬的突襲,打中了很多人。工作頻道里,有人發出死亡的吼聲,也有人從頭到尾都沒聽到聲音。

我的身體機械度急劇下降,可惜不是更新后那種下降,顯示屏上的紅色警告一條條刷新,我卻只能暫時不管。

北方佬仍然在追蹤發射,他的破甲彈已經打完,但還有冷凍速發彈,沒有那么致命,卻一樣讓我們如墜冰窖。

破甲彈是上頭配發的,雖然他剛才打出的數量異常,可通過黑市購買和私自偷藏,還是可能攢下這個數量級的。可冷凍速發彈是聯盟禁用軍品,除了醫生聯盟,是根本買不到的,即使聯盟繳獲和仿制的產品,也沒有這么多,更不會配發給一個小小的搜索組。

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活下來。北方佬的槍聲陸續響起,并不是狠扣扳機,而是那種急速的三發點射,“噠噠噠”,“噠噠噠”,這是老手。

我只有一個機會,那就是從黑市買來的震顫彈,某個搜索隊偷偷留下的戰利品,現在就在我的投射器里。

但我沒有機會。我需要三秒鐘激發,但按照北方佬的槍法,我肯定活不過兩秒鐘。

忽然一個身影從另一個方向立起,一團大如傘蓋的黑影飛射向北方佬,北方佬卻正如我所料,提前開槍。可我找到了機會,我有一秒鐘的多余時間。

震顫彈出手。

北方佬忽然用左手開槍。我眼睜睜看著那顆黑市買來的彈筒被打爆。

“完了!”我想。

我趴著的廢墟邊,有一道光射出。

是紅臉,原來他也在等待機會。

北方佬的左手又射中了那道光。

“你是超人嗎?”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隨后卻發生了讓我眼花繚亂的變化。那道被擊中的光,忽然分裂成大大小小幾十個光點,依然飛出去,直接擊中了北方佬。我看著這一切,眼前瞬間迸發出紅色和綠色的火焰,沒有任何聲音,瞬間就湮滅了北方佬的機械鎧甲,原本還發出藍光的自供系統,忽然變黑,然后一切都結束了。

我已動彈不得,只能看著紅臉將我拖起,挪到旁邊。他在四處查找著,卻只有鐵鳥還活著,她就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人。

我們彼此看著。

紅臉去拿回了N金屬。

天空潮汐又開始布滿天地,我們每個人都看見對方頭盔后面,有奇異的光環閃動。

鐵鳥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原本機械率就已高達危險程度的她,只是看著我們。那是一雙藍色的眼睛。

“我很賣力。”紅臉說。

“你很賣力。”我重復了他的話,因為不知道說什么。

“我想活下去。”

“你想活下去。”我繼續重復。

紅臉站起來,看著只能躺在地上的我和鐵鳥。

“我的機械率已經90%了,你也是吧?”

“比你多一些,90.5%,不值一提的0.5。”我平靜了下來。

“可0.1也會死人的。所以我一直很感謝你。但我不想排在第二位。”紅臉看著鐵鳥。鐵鳥也看著他。

“沒有人想當最后一個人,就像沒有人愿意死。”

鐵鳥眨了眨眼睛。

“你想說話。”紅臉用鐵手碰了碰她殘余的手臂。

我們的公共頻道里出現了轉換的語言:“這次都給你。讓我們回去。”

“你知道以你和他的機械率,再加上這次的破損率,回去意味著什么嗎?”

“也許我們可以嘗試一下J金屬加強。”我想了想說。

“你以為上頭有那么好心?”紅臉似乎想笑,卻又沒有響動,只是干澀地發出幾聲嘶啞的低音,喉嚨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爬進爬出。他說:“人類長壽計劃實行六十七年了,除了上頭,越來越多人都機械化了,可關鍵金屬卻仍然只能等級配發。J金屬?你知道我們搜索的N金屬,并不是聯盟最新研究成果嗎?我們的金屬研究早已失敗了。上頭現在已經轉移到新研究上了。傻子。瘋子。上了發條的臭雞蛋……”他咒罵著。我從來沒看過他如此激動,原來一直以來的沉默都是偽裝嗎?

紅臉又恢復了平靜。他坐在我和鐵鳥的中間說:“北方佬他們也知道了。所以他們要先殺了我們這些機械人。他們就要和聯盟談和了。”

“你想要什么?”鐵鳥繼續在公共頻道里發聲。

“做一個人。”紅臉回答得很快,這一定是他反復想過的回答,所以脫口而出。

“我不再想在這個鋼鐵升級機制里聽人擺布了,”他很快站了起來,向著返回點走,聲音繼續在公共頻道里響起:“我要去酡蘭島,那里有一個人的生老病死。”

“難道我們沒有生老病死?”鐵鳥說。

“巴別塔是造不成的。”我說。

天空潮汐是這個星球最美麗的景象。

我和鐵鳥等著自供能量消耗掉的時候,也許會很長很長,長到紅臉已經到達酡蘭島,已經幸福地死去。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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