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剧兴衰背后的文化变迁

武侠剧是中国文化的独创。它的高潮在80、90年代，如今也风光不再。这两点都很值得研究。

在《中国人精神世界的建立与崩塌》中，我提出了中国传统精神世界的六个维度：祖先，天命，个人，轮回，仙，鬼怪。这里有一个重要的背景是“万物有灵”的信念。最明显的就是鬼怪。祖先崇拜也是基于祖先的灵魂，天命则是儒家用来代替祖先崇拜的信仰，因为祖先崇拜是局限在小共同体内部的，而更大的国家就需要超越家族，才产生了天命的信仰。

天命信仰的一个要点是“天人感应”。人和天之间有一个对应的关系。如果人做的好，那么天就会降祥瑞，反之则有灾祸。人和天（自然）本来是一对矛盾，人是被主观支配的，天是被客观支配的，但中国人却认为人和天是相通的，包括后来的“天人合一”都是这样的思想。所以中国人觉得：只要我找到对的方法，就可以通过控制自己来控制天（自然）。比如庄子说：“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这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是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超人了（这也就是上面“仙”的维度）。

所以中国人容易相信，人体的能量是无穷的，只是平时没有被激发出来。只要方法得当（比如打通任督二脉），就可以成为超人。这种想法是主体和客体的融合（混淆）。与此相反的是：西方文化中，主体和客体是对立的，客体是被用来克服的，而主体必须向外认识客体的规律，而不是向内认识自己，因为客体在外不在内。

义和拳是主客体融合思想的一个典型例子。只要心足够诚，就可以刀枪不入。这不仅他们自己信，连西太后都信。这不是简单的愚蠢可以解释的。

中国人喜欢练功，而且练功往往和宗教能扯到一起。这也是中国独创。义和拳其实是一种民间信仰，属于民间宗教。练功就是解开人体的奥秘。人体本来是普通的，但通过练功，可以发掘出潜能，而这种潜能可能是无限的。而且因为天人相通，人自身的奥秘也就是天的奥秘，宇宙的奥秘。这当然也就是宗教活动了。在80,90年代，各种气功，神功层出不穷，包括FL功。FL功修炼的目的也就是和宇宙合为一体之类的东西。西方的宗教完全不同，他们是要去认识上帝，而不是变成超人。

武侠剧满足了人们对神功的想象。以前人们没电视看，到了80、90年代，人们开始看电视剧了，就能看到武侠各种神乎其技，眼花缭乱。这种图像的刺激比任何想象和书籍都更为直接，所以大为流行。很明显，它是有深刻的文化渊源的。

在80、90年代，人们是真的能够自我代入到武侠剧当中的。当时我们感觉，高手在民间，只是隐姓埋名（这和人们对中医的感受一样）。只要有一次奇遇，我们就能成为武林高手。但看多了以后，新鲜感就不是那么强了。后来就开始问：“气功是真的吗？”“飞檐走壁是真的吗？”当我们接触到更多的自然科学，就慢慢觉得：“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了。慢慢地也就不再有代入感了，于是看武侠剧就和看漫威的超级英雄剧一样成为纯粹的娱乐了。而既然都是娱乐，看超级英雄的感觉就比看普通的武侠更爽了。于是武侠就失去了它的光环。

这是一个去魅的过程，它其实也是“中国人精神世界从建立到崩塌”的过程的一部分。这个过程仍然是磕磕绊绊的。很多高级知识分子仍然会痴迷于气功，神功，哪怕他们的科学知识与之矛盾。也许是因为这些思想填补了当时人们心中的宗教空白。二十年，一代人过去，这些古老的思想终究已经风光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