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她說

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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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他們」是誰?如果對我們所謂「正常」的一群而言,他們向來都是面目模糊的。面目模糊不是說我們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而是他們的世界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是不能理解的。普通的群眾對於無業者就只會問他們的人生有何意義;正常人只會問一個人淪落到什麼地步才會當妓女。我們一直在排斥他們。

原文刊載於好青年荼毒室-哲學部

作者:白水  難度:★★★☆☆

 

廢柴大聯盟

  古谷實的漫畫雖然以無厘頭和搞笑聞名,但在玩笑背後總是帶着淡淡的悲涼。故事中的主人翁往往都是一些一事無成的青年,一如《十七青春遁走》的平凡少年荻野,又或者是在《白晝之雨》的岡田這種沒有存在感的都市人,還有《庸才》中的謀殺犯住田。而他們身邊往往都是無業遊民、瘋子、黑道中人、殺人犯,還有開放的女人。他們不理解世界,世界亦不理解他們。他們居住在正常生活的邊緣,更甚就是在邊緣以外。虛無、頹廢、瘋狂、暴力、性愛、毒品就是他們生活的大部分。

  古谷實用一種較為輕鬆的方式將這些人的生活呈現在漫畫這個大眾媒體之上,可是現實中這群人卻沒有那麼幸運:他們一直都在我們身邊,每天跟我們擦身而過,然而我們從沒有正眼看過他們。不是我們看不見他們,而是我們的世界容不下他們。這群最熟悉的陌生人到底是誰? 

「他們」

  傅柯(Michel Foucault)在《古典時代瘋狂史》就想藉着說明「瘋狂」這概念在歷史沿流的變革,為一群瘋子立傳,為這群講不出聲的人發聲,因為他們往往都是被正常世界抑壓的人,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理解他們。但德里達(Jacques Derrida)就認為傅柯的工作注定徒勞無功:如果他們注定「講不出聲」,你又怎能為他們發聲表達自己呢?這豈不是自相矛盾?又或者所謂的「發聲」,會不會不過是「理性」的一群從自己的角度為他們說話,你怎樣確定你真的能公道地還其面貌呢?

  那到底「他們」是誰?如果對我們所謂「正常」的一群而言,他們向來都是面目模糊的。面目模糊不是說我們看不清楚他們的模樣,而是他們的世界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是不能理解的。普通的群眾對於無業者就只會問他們的人生有何意義;正常人只會問一個人淪落到什麼地步才會當妓女。我們一直在排斥他們。

  我們正常的話語裡並沒有可以為他們說辭的文字。又或者說,我們的語言不足以描述他們的世界。你不是一個殺人犯,所以你不會理解一個殺人犯的心態;你也不是一個精神病患者,你亦不會知道精神病患者的經歷。你根本無法從你的字典裡找到足夠的文字去理解他們,充其量就只能以「瘋狂」、「難以理解」等字眼去安頓他們在你世界的位置。況且我們根本就沒有想過去理解他們,因為他們都是可怕而且陌生的。瘋狂和骯髒不一定要傳染人才惹人生厭,他們的存在本身彷彿已經是一種罪惡。說到底,語言局限了我們的視野,而正常的話語總是排斥了對他們的理解,要明白他們就只得倚靠於心理學家、犯罪學家和社工等專業人士的分析。所以,你擁有多少的文字,就可以描述多少的東西。你不可能描述你不能描述的東西。

  其實他們也很有可能無法描述自己,因為他們跟一般人一樣都是採用同一套語言的,他們根本沒有另外一套屬於自己的語言去表達自身。假如一個同性戀者只能夠用一般人的語言和價值觀去理解和描述自己,那他看到的自己,就只會是別人眼裡的自己。男子和男子加起來只能是可恥,女生和女生也不過是怪人。愛情原來有分對錯,你想拖誰的手有時不能宣之於口。語言畢竟不是一把刀,它沒有確確實實的殺死過一個人,但它卻不知不覺的抹殺了一個人自由的靈魂。結果他們只能夠一直被滅聲被壓抑,直至到有一天舊的觀念意涵被改寫,又或者是建立了新的語言。在此之前,他們就只能一直沉鬱無聲,在城市的陰暗角落生活。

我們眼中的「他們」

  他們雖然不能被理解,但他們不是一無可知的。只是我們並非直接的去了解他們,我們是帶上了一副叫媒體眼鏡去看待他們。除非你本身是社工、心理學家和警察等專業人士,否則一般人很大的機會都只能透過報紙電視去認識他們。

  可是媒體有它的局限,報紙電視不是傳記,不能鉅細無遺地交代他們的故事。他們的歷史只能被過濾為最多幾百字的篇幅,一個標題就概括了他們所發生的事。而媒體往往只會選取「最客觀」的部分報導。如果有一單女學生援交被殺案,媒體的焦點只會放在援交和謀殺的過程等等,但他或她援交的原因,謀殺者的心理等等通通都會被略過,這些事情都交給法庭、社福機構或者心理學家處理。

  其實用什麼字眼去演繹事件、撮取哪個片段為標題,還有選取哪些重點來報導已經是一種取態。媒體不可能代你思考,但他們卻能引導你思考。光是一個標題寫作「清貧女學生援交被殺」,還是略過清貧的部分只寫作「十七歲女學生援交被殺」,已經令人有不同的想像。字眼也多少帶有評價的意味,單純的「謀殺」,還是再進一步的「殘殺」也表現兩種不同程度的意思。所以某程度而言,媒體已經代大眾思考過一次,他們已經下了一種判斷,我們讀到的永遠都不是第一手的資料,再來就要靠讀者自己再作定奪。

  透過媒體接觸到的他們是抽象的、零碎的,你不可能看見一個立體並且有血有肉的個體真的躍然紙上。他們往往只會被歸類於某種標籤之下,因為標籤最容易被理解,所以他們就算報了名姓,也跟無名無姓是一樣的,他們已經被異化得只是一個「性工作者」、「癮君子」、「殺人犯」、「精神病患者」,他們跟其他的性工作者、癮君子、殺人犯和精神病患者並無異樣,而且故事也相若,我們都可以用相類的方式理解。所以說,其實他們從來沒有給當作一個獨立的人來看待。 

怪物?

  要還他們一個公道,就要知道他們跟我們一樣,首先都是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人。他們不是什麼洪水猛獸,又或者是擁有完全不同 DNA 的生物。他們有他們的故事,有他們的個人歷史。不要以為自己讀過幾段新聞就真的認識了他們,就正如你不會認為一個只寫有學歷和往績的 CV 就能夠代表你整個人。我想,有了這個意識已經比起之前進步不少了。

  早前成了城中熱話的《踏血尋梅》好看,我想其中一原因,莫過於導演將當時人的故事和心路歷程完整交代了。你看到的不只是隨便一個援交少女和邊緣青年。他們跟我們無異,都會貪慕虛榮,都會迷惘,都會寂寞。看了之後,彷彿有種感覺,好像可以明白他們為什麼慢慢會走上這條路。怪物不在我們身邊,也許我們都是那頭怪物,所以不要以為你沒成了怪物是因為你跟怪物截然不同,該說:各有前因莫「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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