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我心中的登山,就是和雪绒花一样」:生于山死于山的夏尔巴向导
商业登山打破了专业登山者与业余登山者的壁垒,但同时也创造了一个极不公平的产业。当珠峰的登山季来临,熙熙攘攘的登山者斥巨资从世界各地赶来,怀揣各色令人心潮澎的「登山梦」,实现这些登山理想除了少不了钱,另一个无法或缺的角色就是——夏尔巴向导。
本期节目我们从植村直己的《我把青春赌给山》聊到珠峰商业登山背后对夏尔巴人的长期剥削。
<时间轴>
02:44 关于植村直己:在冒险时他吃了什么、登山就是他的日常和全部生活、找到「内在的自由」
09:27 登山是一项集体作业,但被历史写下的只有成功登顶的那么几位
14:49 一次不寻常的登顶——尼泊尔的登山家们实现了人类首次冬季成功攀登K2
16:47 夏尔巴人辅助世界各地的登山者攀登珠峰的历史
20:20 在珠峰商业登山背后被遮掩的是对夏尔巴人的长期剥削
25:40 遇难的夏尔巴向导能获得多少保险补偿?
29:00 「像珠峰这样的商业登山,它的存在是合理的吗?」
32:44 为在珠峰顶上埋虚拟货币的产品硬件所引发的意外事件
34:56 夏尔巴向导在登山的商业化中被当成一次性的工具
37:14 阿尔卑斯式登山是什么
42:34 「我心中的登山,就是和雪绒花一样,无须在乎别人,让自然的冒险属于自己」
节目中提到的相关内容链接:
- 詹伟雄为《我把青春赌給山》写的推荐序
- 植村直己 《我把青春賭給山》的豆瓣介绍
- 《用之即弃的人:在西方珠峰登山史下的夏尔巴人》——Grayson Schaffer采访报道夏尔巴向导车旺·尼玛的遇难事件
- 吕忠翰(阿果)、张元植评论尼泊尔联合登山队首次冬季成功登顶K2的事件
- 登顶K2之后,明玛·G在Facebook上解释这次攀登对于尼泊尔夏尔巴人的意义
- 维基百科上统计的一份珠峰遇难者的名单
- 《登顶珠峰背后的夏尔巴人:是死亡让大家认识了我们》
- 《夏尔巴人罢工,珠穆朗玛峰谢客》
- 去年(2020),探险家Mark Synnott和《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记者Renan Ozturk再次尝试寻找失踪于1924年的Andrew Irvine
- 为了宣传虚拟货币导致夏尔巴向导死亡的报道
- 台湾的高山协作员全志平Sazu讲述自己的经历
本期节目的文字版本可以在这里找到:文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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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文字版本:
一一 0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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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 01:00
Hi,大家好,我是小包。
一一 01:02
Hello,大家好,我是一一。我们这一期的话题是关于「登山」,但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登山,想要知道为什么,请欢迎继续听下去。
小包 01:12
(笑)我们之所以今天定「登山」这个话题,是因为前段时间读了詹伟雄,他为《我把青春赌给山》这本书写了推荐序。这本书它是日本的一个登山家,叫植村直己他写的,然后詹伟雄他是一个台湾的作家,也是一个资深媒体人,他在这篇推荐序里面就很精彩地介绍了植村直己他的传奇的登山人生。然后我读完这篇推荐序以后,就立刻发给一一,我说「我们要不要来看这本书,然后我们可以做一期节目,我觉得应该是蛮有趣的一本书。」
但是,当我们确定了这个话题,然后开始读这本书,在整个读的过程中,我就一直在跟一一说,(笑)我说,「我觉得好难讲,这个话题,因为我很难在这本书里面发现可以深入展开的东西。」一直到我们前几天开始在找一些资料,补充的资料的时候,我们开始从登山向导这个主题作为切入点,然后发现了背后存在的非常多的社会问题。我跟一一两个人越看越生气,
一一 02:27
没错。
小包 02:28
然后我们就觉得,「哇,我们更想谈一下关于登山向导,关于夏尔巴人的事情!」不过我们还是想要先介绍一下这本书跟他的作者植村直己,他的经历其实还是挺有意思,挺有价值的。
一一 02:44
所以《我把青春赌给山》这本书是因为詹伟雄的推荐,然后我们读的是台湾今年初出版的,然后后来发现其实这本书在大陆在2014年的时候已经被出版过了,它被翻成的书名是《远山在呼唤》(大陆版书名)。这本书它讲的是植村直己从大学时误入明治大学登山社,然后到后来不停歇地追逐自己登山梦的故事。植村直己他是出生于1941年,也就是昭和16年的一个日本登山家跟冒险家,他一直在实践,独自一个人探险,然后他也是独自一个人到达北极,独自一个人泛舟亚马逊的人。
他在1984年独自一个人攀登北美最高峰——麦金利山(现已改名为德纳里)的时候,在下山的途中突遇了恶劣的天气,然后不慎跌入了冰缝中丧生了。那一年他43岁,但是对于许多向往和实践独自冒险的人,植村直己一直都还活在ta们的心中。他在这个书里面描述了他登山和冒险路途上遇到很多好玩的经历,小包你要不要来分享几个?
小包 03:55
我觉得特别有意思的是他其中讲到了很多,他自己在吃什么,就是登山的时候吃什么,打工的时候吃什么,感觉他过得非常的惨。因为他本来也没有很雄厚那种经济来源,然后登山跟冒险其实是要花不少钱的。植村直己他自己的策略就是,他会提前到那个地方去(准备登山的地方),在附近开始打工存钱,然后用他存到的钱再去登山。那么其中他比较长的一段打工的经历是在法国的阿尔卑斯山脚下的一个滑雪场里面。然后我记得他在那边就写说他为了省钱,就一天到晚吃土豆,躲在自己的小阁楼里面,有一个很小的炉子,然后什么炸啊、煎啊、怎么样的,天天都是土豆。
我还有的印象,就是关于吃的, 他好像到哪儿都要带着他的茶叶,红茶,就是在山上煮一杯红茶,然后在亚马逊的漂流的时候煮一杯茶。他在亚马逊的时候也超惨,因为他是做独木舟这样子划下来,那个独木舟就是一根根木头这样接起来的,在漂流的过程中他就不慎把厨具、吃的东西全都打翻了(掉河里了),真的是超惨。
一一 05:20
啊,好惨。
小包 05:22
对的。
其实这个书的内容他写的是蛮朴素的,语言也好,实际的内容也好,是比较平铺直叙地记录了植村直己登山跟冒险的生活。虽然在詹伟雄的序里面看起来「哇,好精彩」,但其实在书里面看来,倒反而不是那么的惊心动魄,其实是蛮日常的。因为我想可能就是是因为,这个就是他的生活,登山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这本书他不是在写植村直己的探险经历,而是在记录他的生活。 我记得当时读到詹伟雄的那篇推荐序的时候,促使我想把这本书找来看看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是这样子描述这本书的,他是说,「植村直己在这本书里说的是如何在自然里逆向发现生命的意义,然后发现一个人内在的自由。」但其实我读完这本书,我倒是没有太发现他说的这内在自由是怎么发现的(笑),但是我们后来在聊这个事情的时候,我觉得一一好像对这一点比较有感触。
一一 06:33
是这样的,因为植村直己他也在书里面记录到,其实他离开学校后,并没有选择直接进入到就业市场,然后实际上在日本就业或者是人生规划的压力,远在大学还没有念完的时候就会到来。在传统意义上来说,日本的大学生需要在大二的时候就找到未来职位的实习岗位,大三的时候可能已经需要成为ta们的签约员工。总而言之就是很平铺直叙、按部就班,但是植村直己他并没有选择这条路。他在离开学校后把身上所有的钱拿去买了一张去美国的船票,然后到了美国之后,他拿着观光的签证跟其ta的非法劳工一起打黑工,他甚至连日常的英文沟通都有问题。后来他拿着在日本(美国)打黑工攒下来的钱,去法国的滑雪场继续打工,为的是可以靠近他想攀登的勃朗峰更近一些。之后他还是在不停地打工,不停地登山跟冒险。反正除了他对登山跟冒险的满腔热情,其它什么都不会——语言也不通,工作技能也没有,登山技巧也不成熟。但就是在这样的探索过程中,他建立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找到了属于他的生命意义。
小包 07:52
恩。
一一 07:53
聊到这个,我其实在曾经很多年前,无意的机缘巧合中,也有一段至今印象非常深刻的登山经历,当时其实对登山这个运动跟它背后更大的这种系统性的不平等,不具备任何的知识,虽然至今觉得那场经历让我获得了很珍贵的东西,让我短暂地跳脱了固定的生活方式,然后去反思了生命应该有的深度跟广度。
比如说像是物资比较匮乏的时候,我一下子发觉其实我根本就不需要拥有这些我曾经以为理所应当的生活方式,包括像家里面必备的家具、电器、服饰或者甚至是网络服务。在跳脱了这些物品之后,我也可以在日常的生活中体验到很真切的快乐,可能是没有像以前那么方便了。(笑)
但是如果今天我还有机会再选择一次的话,我可能会选择不去做登山这件事情。
我在这里不太想过多的分享那段经历,因为我觉得我当时其实是在不太了解更多的背景下产生的这些思考,虽然这些思考是真实的,但是我觉得它是欠缺的。Anyways,所以当时我在知道了这本书之后,粗略了解到这位冒险家植村直己他的经历,然后也知道他一直在实践「独自攀登、独自冒险」的方式,就变得更加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还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包 09:27
对,刚刚也说了植村直己他是以独自冒险、独自登山所出名的。大家其实可以想到,因为植村直己他活跃的时间是在60年代、70年代那个时候,是在(登山)设备比较不发达的时候,以及那个时候其实可能才刚刚开始比较崇尚这种独自去攀登的事情。但实际上,登山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一个集体作业。尤其是在攀登8千米以上的高峰,或者是选择极其困难的攀登路径。
在《我把青春赌给山》这本书里面,植村直己他也记录了好几次的团队攀登的经验,可以看到每一次的团队攀登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跟时间,比如说在书中他就记录了他跟日本山岳会一起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经历。他们是选择从南壁登顶,那个是非常困难的一条路,在当时还没有登山队尝试过这条路线。在正式攀登前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日本山岳会就陆续派出了两支侦察队做前期的准备。这每一支侦察队中,除了登山队的队员,还有多达八、九十甚至上百的夏尔巴向导跟登山协作员。这边讲的夏尔巴人也有把它翻译成雪巴人,ta们是长期生活在喜马拉雅山脉两侧的族群,大多数是生活在尼泊尔或者是西藏,他们中有非常多的人就会被登山队雇佣作为登山向导或者是挑夫。刚刚说到有两个侦察队,在第二个侦察队离开之后,为了观察气象、调查冰河,植村直己跟另外一个队员他们还留在珠峰脚下过冬。
我们可以想象这个其实已经耗费了大概八、九、十个月了吧,但这一切都还只是正式攀登的前期作业。所以在实际的攀登中,除了这些前期作业以外,实际的攀登需要大量的人做很多辅助性的工作。因为攀登者ta不可能靠人力背着大量的物资上山,每一个人ta所能够负担的重量是有限的,但一次攀登可能就是好几个礼拜,尤其是在天气条件很恶劣的情况之下,所以说登山队需要在不同的高度位置搭建营地,作为补给跟后援点。整个攀登的过程是需要很多…前期后期都需要非常多的人参与,但是从植村直己的记录中也可以看到,实际去做登顶挑战的突击队员可能就是那么三四个,像我们说的他们去挑战珠峰南壁的那一次,就只有植村直己跟另外一个成员松浦,他们两个人做了第一次登顶挑战,当然他们是成功了这一次。他在书里面有写到,他们两个人被作为第一突击队员,也是到了攀登前队长才宣布的。你可以想象除了他们以外,当然还有很多也是很有资格,可是没有被选上的队员。实际上就是突击队也会被分成好几批,如果你第一次挑战登顶失败了,ta们如果能够安全撤下来的话,就休整,然后再换第二队上。但是很多情况下,这种成功跟失败并不是因为技艺的差异,而是由于天气等等的外界因素,
所以这一整个的这种团队协作登顶的过程,给我的感觉就是,有非常多的隐形的付出是不会被看见的。被镁光灯追逐报道的、被留在登山史上的名字就那么几个,就更加不要说,在同样的这些被忽视的人中还存在着不公平跟剥削,像我之前提到的夏尔巴人,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到现在都被当做登顶的辅助性工具。夏尔巴人就在现代登山里面,尤其是在珠峰的商业攀登里面,大部分的都会雇佣夏尔巴人作为登山向导或者是登山协作员来保证ta们登山的安全性。
一一 14:00
我觉得在我看来,雇佣夏尔巴人的这些商业登山团队,更像是早期那些以团体为单位的军事作战,像一支在山地里的军队。然后夏尔巴人在这场战役之中是负责挖地道、料理食物、搬运所有要用的器械,然后建立营地探路救援,还要想攀登的策略,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ta们也是注定要被先牺牲的。所以这些这么多的工作跟这么多人的付出,其实都是为了协助一个人登上顶峰,就让我想到有点像那种战场上,最后会被彰显、被嘉奖,然后甚至是建立了纪念碑,被后人铭记的军官,可是这些事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小包 14:49
是的,说到夏尔巴人跟登山这件事情,今年一月份的时候,有一个对于登山界来说的一个大新闻,就是有十位尼泊尔的登山者成功的在冬季登顶了K2,也就是乔戈里峰。 K2它虽然高度是世界第二,我们都知道珠峰是世界第一,但是登山难度却被公认是世界第一的。所以他们在冬季登顶K2,其实相当于终结的一个登山时代,因为在此之前,K2是现在世界上最后一座没有在冬季被攀登上的8000米以上的高峰。那么登顶的十个人其实是来自三支队伍,其中有九位都是来自尼泊尔的夏尔巴人。
这一次登顶非常特别,就跟我们刚刚说的不一样,不是只有一个人登顶或者一两个人登顶,他们是等到所有人都到齐了才一块上去的。除了是因为当时的天气条件比较好,风速比较慢以外,允许他们这样做,也是因为这一次登顶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个个人的记录,而是意味着这种长期作为登山辅助的夏尔巴人,终于在登山历史上留下了很重要的一笔。
在现在的登山界,已经很少出现为了民族、为了国家,把登顶作为某种宣告的做法。但是如果我们带入夏尔巴人的角色,他们这么做真的是有太多太多的理由了。ta们其实是有着长期被不公平地压迫的历史,并且在尼泊尔的话,ta们的生存条件也是非常糟糕的。
一一 16:47
没错,夏尔巴人ta们最早开始是通过畜牧业跟农贸谋生,而且长久以来尼泊尔都是一个印度教的君主制国家,直到2008年尼泊尔正式废除了君主制,然后改国号为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同时也废除在国家存在很久的种姓制度。虽然在明面上种姓制度是废除了,但是因为过去百年的种姓制度造成的结构性的阶级分化持续存在,而且也不是在短短的十几年就可以被缓解的,这也直接导致了像曾经是中下级别种姓的族群,包括像夏尔巴人一直面临着非常真实的贫困问题。
小包 17:32
对,然后这种贫困问题也其实促使了夏尔巴人开始作为为欧洲登山者服务的历史,大概是从19世纪末开始,当欧洲登山者把攀登目标从阿尔卑斯山转移到喜马拉雅山之后。在我做资料搜集的过程中,我看到维基百科上有这样一个列表,这个表格我会把这个列表的链接放在show notes里面,这个表格它记录了从1922年开始所有有记录的珠峰遇难者的姓名,以及他们来自哪一只攀登的队伍。
如果你看一下这个表格,你就会发现这表格太神奇了,尤其是看到上个世纪的记录,就会看到,「欸?为什么日本登山队、美国登山队、瑞士登山队、加拿大登山队,这些登山队里面死的大多数都是尼泊尔人呢?」这个其实很血淋淋地写了现代登山的历史,尤其是珠峰的登山史,各个国家ta们的雄心壮志是在夏尔巴人的生命中完成的,但是这些夏尔巴人ta们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只是作为登山协作员的存在。
一一 18:56
对,而且在我们看到这些大量的资料里面,其实夏尔巴人是希望可以通过这种辅助世界各地的登山者登顶的这些钱来资助自己的家庭,为ta们创造机会跟资源,希望比如说送小孩去加德满都上学或者去海外生活,而且也很明确的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跟随ta们的脚步(做登山向导、协作员),因为ta们清楚地知道这其中的风险跟回报是远远不对等的。没有夏尔巴人其实就没有探险这回事情,因为长久以来,夏尔巴人ta们是冒着自己的生命的危险,来实现这些从前的探险家,和现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商业客户的梦想。
其实对于大多数专业的夏尔巴向导来说,攀爬这些山峰其实真的很简单,而且早期来说,ta们把这些山峰视为ta们的神山攀爬,攀爬其实更加像是一个敬拜的功能,而不是为了享受个人的荣耀,或者只是单纯的为了攀登。但是在这些山峰开放了之后,商业攀登者决定ta们的攀登只是为了寻求征服的刺激跟名声。其实它(商业登山)就是一个活脱脱的服务行业,说白了它是一个压榨劳动力的卖身契约,这些夏尔巴人,ta们就像氧气罐一样,花钱就可以买到,价值用完之后就会被丢掉。
小包 20:20
对,从90年代珠峰商业化以来,有更多的个人的登山者涌入珠峰,但是作为登山辅助的夏尔巴人,不仅跟从前一样,依然是登山运动的隐形人,而且在商业化的过程中,ta们是被进一步的剥削。这个剥削是多方面的,不仅仅是来自登山者。
一一 20:47
这个剥削真的是非常夸张,而且是从上至下的每一个层面的剥削。它最先开始是来自于政府,因为平均每一次这种商业的登山可以收取高达3万到10万美金不等,然后这个产业其实给尼泊尔政府带来了巨大且稳定的收益。但是在获取这些收益的同时,其实尼泊尔政府没有在人道关怀或者是人权保障上做出任何有效的改进。大家都知道前几年珠峰有一个塞车事件,所有人都在那边等着要登顶,所以尼泊尔政府在2019年根据前几年的珠峰塞车事件,说是要推出一个新的政策来保护劳工伤亡。
Ta们推出的这个政策里面,我记得我看了一个文件里面就是讲了三个重点。第一个重点是说探险公司在珠峰上担任向导之前,必须要至少有三年的高海拔经验,第二个是说攀登者必须得提供(攀登过)至少一座6500米以上高峰的证明,第三个是说导游公司必须得向每个客户收取至少35,000美金的费用。实际上来讲,这些听起来好像是新的政策,其实都是在打擦边球。实际上针对第一点「有三年以上的高海拔经验」,任何一个夏尔巴人都可以达到这个要求。然后像第二个的6500米高峰的(攀登)证明,其实在这些攀登证上面的造假情况是每年都有在被告发的。最后一个说是导游公司必须得向每一个客户收取至少35,000美元的费用,其实只是在原本的3万块钱上多提了5000块钱,而且这么低的入门价格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有效的杜绝业余登山者的参与。
但是可悲的就是,这些代理商、材料商或者是政府ta们这么多年来,夏尔巴人或者是尼泊尔登山工人的死亡,对于这些人来讲都是司空见惯,然后赔偿的保险金也不足。出事的时候ta们(代理商、材料商、政府)会修建寺庙、贴上牌匾、为ta们祈祷,然后在博客上发布照片,但是下一秒钟所有的代理商、器材商ta们都要回到商业登山这个生意上面,去迎合成千上万的外国人和ta们要站在世界之巅的梦想。
所以当一个客户要决定说「我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ta首先是要联系器材商,然后器材商ta会找到在本地的尼泊尔的徒步代理商,代理商再去雇佣夏尔巴人。从客户支付的3万到10万不等的美金里面,夏尔巴人每次成功的攀登只能获得1000~2000美金左右的薪水。旺季的时候ta们最多可以赚到5000美金。但是登山其实并不是像这些商业机构说的这么简单,曾经有美国的徒步代理公司就说过这么一句话,只要你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你就可以爬上珠穆朗玛峰。这样刻意的减轻登山的风险跟资格的公司,其实是最直接的促进了业余攀登者对珠峰的这种蜂拥而至。
小包 23:58
真的是…非常的bullshit(扯淡)这件事情。首先大家不要听到刚才一一说「夏尔巴人每一次平均分到1000~2000左右的薪水」,觉得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但其实绝对不是,因为第一,ta们不可能常年都在爬的,不可能每一个礼拜都去爬,可能每个(年)登山季的话也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吧,而且ta们需要休整。1000~2000美金(每次)的话,你可以想象成,可能两个月里面可以赚个5、6000,但是一年可能就只能赚个这么一两次的样子,所以其实收入是不高的。
我们能看到登山商业登山的利润真的不少,所以不管是登山代理还是尼泊尔政府也好,ta们一定是希望吸引到更多的登山者,然后ta们想要包装的让攀登珠峰这件事情变得好像很简单,就像一一刚刚说的,「你只要有健康的身体,你就可以来爬珠穆朗玛峰」。我们实际上从数据上也能看到,就是从商业登山开始成功登顶珠峰的人数就迅速的增加,那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去登珠峰?为什么好像(攀登)珠峰变得这么的容易?为什么好像只要有钱就能去爬?
是因为有人把路已经给你铺好了,有人把绳子帮你挂好了,有人数十倍于你的爬了这条路,替你检查,为你担风险,有人在你要去爬之前一个月,就要去检测设备的情况,而这一系列的工作它的风险极大。在2014年就发生了一次巨大的事故,就是珠峰雪崩,然后有16位铺设绳索的夏尔人全部遇难。铺设绳索的意义是什么?就在登山者去登山之前,要检测以前铺的这些绳索是不是牢固,然后把这些设备都弄好。那么这些遇难的夏尔巴人ta们获得的是什么呢?在2014年以前,是4600美金的保险补偿。在2014年之后,它是有增长,增长到1万多美金,但是对于一个夏尔巴家庭来说,补偿是远远不够的。首先,且不要说补偿在之后怎么样帮了ta们家庭,出了这个事故之后,只要出动一次直升机救援或者是去寻找尸体,就要15,000美金,这还只是2013年的数据,而且这个钱很可能登山代理是不愿意出的。
那么在确定ta死亡之后,根据夏尔巴的信仰,ta们要请喇嘛来做法事超度,这个也要几千美金。更何况一个登山向导,ta通常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的,就算ta侥幸活了下来,ta获得的医疗赔偿更加的少。很多夏尔巴人ta们是需要自掏腰包就医的,而且有不少人就没法恢复过来,以后就丧失了劳动力,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更加是雪上加霜。但是,其实我们都知道在高山上这种意外是非常常发生的,只要你登山的次数够多,你就难免会遇到掉进冰缝、冻伤、被冰块砸伤、中风等等这些事故。所以其实不管是向导也好,还是登山协助也好,ta们所从事的是一份死亡率极高,又极其没有劳动保障的职业,如果放在都市里面的话就是血汗工厂中的血汗工厂,而且ta们的收入是远远不及ta们所付出的。我们刚刚看到好像一次登山真的好贵,爬一次珠峰的话,好几十万人民币就要搭进去,但是这个中间有多少钱是给了尼泊尔政府,有多少钱是给了一层一层的中介公司?
我记得我看到有一篇文章是2013年的一篇报道,里面就有提到一个非常顶级的夏尔巴向导,他成功登顶了珠峰19次。这是什么概念?世界纪录是21次,所以他几乎就很接近世界纪录的,一个很厉害的登山向导。他在登山季他的收入大概是6000美金两个月,同样的情况下,西方的向导ta的收入是5万美金,可能真的是10倍的差异,然后6000美金他要用来养活自己的妻子、两个儿子,同时他还要补助他的8个兄弟姐妹的家庭,这一个夏尔巴向导叫车旺·尼玛,他失踪在2010年的雪崩中。
登山向导的死亡率真的非常高,我看到的统计是1.2%的死亡率,在任何其他的服务行业都没有这样的死亡率,我们刚刚也说了,其实登山上的它就是一个服务行业。1.2%的死亡率对于付钱去登山那一方来说,ta们承担的风险相对合理,因为你可能只是一年去爬一次,或者甚至一辈子去爬一次山,但对于一个登山协作员而言,一个要去成倍于你的去走这些险境的人来说,死亡率是很令人发指的。我反正看完这些报道之后,我就没办法不去想这件事情,就是,「像珠峰这样的商业登山,它的存在是合理的吗?」
当然我们知道最近10年已经有了挺多的改善了,给向导买的保险也提高了,然后这些向导要经过各种培训,同时也有不少的登山者愿意帮忙去建立基金,去帮助这些登山意外死亡的向导的遗孀跟家人们。说真的,这些真的是远远不够。因为这个事情的问题的根源就是,「我们真的需要商业登山吗?我们真的需要为了实现所谓的登山梦,将巨大的危险转嫁给别人吗?」那这个登山梦也未免太轻易又太血腥了吧。
一一 30:25
你说到这个我想到我当时看到一个数据说,其实夏尔巴人做向导这件事情,死亡率比在美军在海外驻地打仗的死亡率甚至还要更高。
小包 30:38
是的。
一一 30:39
而且很多时候,这些家里面唯一的男性劳动力丧失了之后,无论是因为他们失去了他们健全的身体,或者是他们丧失了他们的性命,有时候这些赔偿不仅是跟不上以外,然后有时候连去寻回遇山难的尸体的钱,家人都不足以承担。
小包 31:02
你说到找尸体的事情,我突然想到,大家应该都听过一句话,就是什么「山就在那儿」。说这个话的登山家,我一下忘了了他的名字,反正他当时在一次山难中,就是失踪了,跟他的一个 partner,两个人一起失踪了。后来有前赴后继的人,不管是《国家地理》的记者,还是各个电视台的记者,都要去找他们,一直到近些年好像前几年还有人去找。后来这个人,就说这句话的登山家他是被找到了,然后他partner是没有被找到的。但是在那次事故中同时一块死的还有6名登山向导,可是我好像…大家的目光都永远是聚集到这些人身上,甚至这些人他们死后可能还有很多的社会资源会去寻找,但是15,000美金的直升机去寻找尸体这件事情…
一一 32:04
远远的不够。
小包 32:05
对。对于一个夏尔巴家庭来说是无法承担,也可能没有这种社会资源,甚至帮他们去找尸体。
一一 32:11
恩,我们刚刚聊到商业攀登,然后有很多这些客户来到这里,然后决定要实现ta们的梦想,这些人ta们是存款金额比ta们的登山经验要多得多的客户,ta们从世界各地来到珠峰这里实现ta们的登山梦。但是对于这些商业登山者来讲,「征服世界第一高峰」这个臆想,或者是商业价值,其实远远比登山运动的本质重要的多,对ta们来讲。
之前在看资料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令人)非常生气的新闻,很多个非常生气的新闻,其中这一个是发生在前几年:一个乌克兰珠峰探险队遗弃ta们夏尔巴向导的事件。当时有一个欧洲的社交媒体公司,ta们是开发虚拟货币的产品。作为公司宣传噱头的一部分,ta们雇了一行五人的团队,包括三个乌克兰队员跟两个夏尔巴向导,然后把ta们的最新开发价值10万美元的虚拟货币的产品硬件埋在珠峰的山顶,把攀爬、埋葬的过程拍成了一个宣传纪录片,然后旁边旁白还配着说「世界最高的token,也就是世界最高的代币,如果你够勇敢,if you're brave enough,you can get this,你可以获得它。」我当时看完之后真的,第一反应…
小包 33:40
这很可笑。
一一 33:41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在这个视频…因为它是真实发生的,然后在那个视频当中,当时登顶的时候,其实可以看得出天气已经变得非常的糟糕,云层非常的厚,马上就要下雪了,而且确实是在他们登顶后不久天气开始恶化。根据他们的描述,这三个乌克兰探险队员,他们留下了两位背着他们全部器械跟物资的夏尔巴人,飞快地跑到二号营地,然后中途还停下来帮助没有氧气瓶的中国登山者,但是他们没有停下来帮助他们的夏尔巴人(向导),也没有说「我来帮你们承担,会帮你们分担」,他们放弃了他们(夏尔巴向导),抛弃了他们,然后这几个人就一路上跑回了二号营地,这两个夏尔巴登山者中的其中一个向导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这样的事情其实远远不止一、两例,我在其ta的报道里面也读到过,比如说像辅助什么韩国登山者登顶的夏尔巴人,在临近山顶的时候,韩国客户会用冰鞋跟冰锥故意的去铲冰块,恶意中伤他(夏尔巴向导)的事情,然后他问这个客人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客人说「我只想一个人登顶」。
小包 34:51
真的就是…听了很生气又很难过。我之所以这么质疑商业登山,一个是因为我不太知道这件事情除了满足个人欲望之外,有多少的社会价值。第二个是因为我觉得在这样高的死亡率跟受伤的风险中,不管是提高保险也好,还是加强训练也好,都不可能达到公平的结果。为什么这么多年大家只会这么杯水车薪地小修小补?因为这是一笔极大的旅游收入,对于单单珠峰对于尼泊尔政府来说就是每年上百亿的收入。
刚刚我们提到的2010年失踪的夏尔巴向导车旺·尼玛,他所经历的山难是受雇于另外一个美国的专业向导,那个美国的向导在事后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因为她.其实她虽然没有亲眼目睹车旺·尼玛的失踪,但是她目睹了他的家庭非常撕心裂肺的痛苦,然后在这个之后,这位向导她也做了很多的补偿。她在后来的采访中说了一句话,我印象蛮深刻的,翻译成中文大概的意思是说,「我对于登山的热情竟然催化了这样的一个行业,这个行业它不断的看着人去死,这个行业它鼓励把人当做一次性的可抛弃的工具,这是我最难以接受的事。」
当然除了我们一直在讲的夏尔巴人、夏尔巴向导,除了ta们之外,还有很多其他不被公平对待的登山向导跟登山协作员们。但是因为珠峰的商业化最厉害的,同时,ta们也的确被剥削得非常的严重,所以相对而言夏尔巴人比较被人关注。我之前也有读到《报导者》上面的一篇文章,是一位台湾的高山协作员他讲述自己工作的经历,我也会把这篇文章放在show notes里面,大家也可以关注一下,除了夏尔巴人以外,其ta的登山向导的经历。
一一 37:13
恩,而且不仅是可以了解一下,除了夏尔巴人的其ta向导的登山经历,我们在最后也可以来了解一下,除了这种刚才讲的这种商业攀登的方法,还有没有其ta的登山方法?其实是有的的,就是在登山界还有另外一个登山的方法,它被称为叫Alpine Climbing,然后它的中文是叫阿尔卑斯式登山。像我们刚才提到这种庞大的商业队伍、雇佣夏尔巴人的它被称为喜马拉雅式登山。所以Alpine Climbings还有Himalayan Climbings,这两个是有非常根本性的区别。
首先我们先来讲讲看我刚刚提到的Alpine Climbing,它其实是一种有点像我们提到的植村直己,他的这种独自攀登方式一样,在攀登的过程,ta们讲求的是自主的模式,ta们不依靠挑夫,然后自行背负行装,主张的是自给自足,并且是以速度快速,轻装地去达到一次性登顶的这种攀登的模式。ta们主要有三个主题,就是ta们的guiding principles,第一个是fast and light,轻装快速攀登,第二个是self efficiency,自主性,第三个是fairness,公平性。然后它这个其实跟我们刚才讲到这种商业攀登,完全是它的对立面。因为这个东西它其实是要求不要借助任何外面的力量,你公平的去做一次攀登,而不是利用别人的优势来做你这件事情。
像我们刚才讲的传统的喜马拉雅式,它就是一种利用大量的物资、人力,然后做多次的补给,然后预备固定的绳索这种攀登模式,ta们的攀登模式最后也会非常缓慢地分很多天来推进,这个模式也是常常在这种比较大的山体,比如说阿拉斯加或者喜马拉雅山脉里面常见。
小包 39:13
对,刚才一一提到阿尔卑斯式的攀登,我也有看到一些,其实现在也是挺多的登山家在做这方面的尝试。还有另外一个好处,因为ta们是强调无氧攀登,其实在高山上面,尤其是这种什么8000米以上的高峰,不背氧气桶跟背氧气桶,那简直就是两种攀登体验,完全不一样。这种阿尔卑斯式的攀登,因为它也强调是无氧攀登,所以它其实对你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一方面你不背氧气筒,你就可以减少这种氧气筒的回收,高山上面的垃圾清理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但是你可以想象这种阿尔卑斯式的攀登,它一定是对于登山者的要求是非常的高,你要花很多的时借助外力,不管是氧气桶也好,还是登山向导也好。其实登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它的物理条件就决定了它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其实有一个疑惑,到现在也没有能够自我去解开这个疑惑,就是我能够理解商业攀登这回事情,它是降低了登山的门槛,也就是登山不再是一件需要大量专业性、被专业人员所垄断的这样的一项运动了,这个当然是它非常大的优势,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我觉得它在一方面消除了就是专业性的垄断之外,又造成了这样大的不公平的剥削,让我觉得商业攀登这件事情真的很令人深思。
一一 41:14
我好像应该有看过你说的「在8000米海拔上无氧攀登是什么感觉?」ta们当时里面的形容就是说,有点像你在骑环法自行车比赛,然后你骑的是e-bike电动自行车一样,就是你完全不用费力你就可以做到这件事情。
小包 41:36
这个比喻好生动。
一一 41:38
对,我平常其实出门的时候就是喜欢骑车e-bike。
小包 41:44
e-bike就是那种电动车。
一一 41:45
对,电动自行车,就是它里面有帮你电动发发力的东西,反正就是踩一脚,感觉后面有上千人在推你的那种感觉(笑)。
讲到这个,很多选择Alpine Climbing的人,ta们觉得这个很重要,是因为它强调说,你只能借助自己的力量在山上面,你要做到一个就是公平的攀登,如果你自己没有这个条件,没有这个能力,你永远都有另外一个选择就是撤退,你可以选择不去攀这座山,而不是说借助就是其它的压榨。
Ok,我们也聊了这么多了,听友们,你还记得你的登山梦吗?你还决定要去登山吗?劝你你还是早点忘了吧。(笑) 然后在最后,我想要用植村直己他自己的话,来做一个总结,因为他是一向只追求更纯粹的登山方法,所以他在自己的书里面有写到这样一段他的登山感受,「我在离路边稍远、手够不到的岩棚上发现雪绒花时十分开心,那儿有七、八朵花在风中孤独地摇曳着,无人知晓,雪绒花的身影让我感伤,我心中的登山,就是和雪绒花一样,无须在乎别人,让自然的冒险属于自己,而非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或许正因如此,我才会特别向往单独攀登吧。」
小包 43:21
恩…
一一 43:22
恩。
小包 43:23
配上我的叹气。恩…(笑)
一一 43:25
好。(笑)Ok,下一期节目我们很开心的邀请到了嘉宾,然后我们两个也可以稍微偷懒一下,拓展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专业知识,也希望你们可以来收听我们下一期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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