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蹤》:歷史悲劇的遊魂 等待著誰來感應
歷史的悲劇 神靈引領我們追尋蹤跡
五月一日,我來到台中的國家歌劇院觀賞了舞蹈劇《靈蹤》。
這齣戲是由真人真事改編而成。在一九五零年代末期,原是外交官的陳智雄被國民政府指控推動台獨運動而遭受逮捕。在他人生最後的時刻備受凌遲,他在馬場町因拒絕下跪被士兵用斧頭斷腿,最後遭受槍決。
陳智雄在印尼的混血女兒Vonny後來才知道父親死亡的事,才回台尋找父親的過往蹤跡。而《靈蹤》這齣戲就是透過戲劇的形式,結合觀落陰的民間宗教儀式,由七爺八爺帶著Vonny在非陰非陽的空間中尋找父親的身影。
用藝術之眼 看政治的扭曲
《靈蹤》是由「拼場」製作的作品。
拼場是由藝術家、舞者、樂團、音樂製作人、服裝造型所組成的團體,試圖用藝術的形式推動轉型正義的理念。
因此《靈蹤》這齣舞蹈劇,有很有特色的裝置藝術、現代舞舞者、現代詩人撰寫的台詞、經過服裝設計重新打造過的七爺八爺神將。所以這齣舞蹈劇至少在形式上,是充滿了藝術感的。
擁有藝術感這點非常重要。我曾經看過其他以政治入戲的當代戲劇,但因為其政治意圖已經蓋過了藝術的主體性,於是整齣戲看起來就像樣板戲,徒留口號般的台詞與演技。
但《靈蹤》很不一樣,他在藝術的形式上是飽滿的。首先,戲劇略去了所有政治的語言,集中呈現在Vonny追尋父親陳智雄的故事裡。換句話說,他不是販賣悲情,也不是用政治語言來回應轉型正義的政治理念,而是回歸到人性,讓人透過人性情感來感受過往的政治是哪裡扭曲變形。
當現代舞遇上七爺八爺
在舞台裝置上也是,他沒有為了呈現時代感而做出復古的背景陳設,取而代之的,藝術總監李文政以裝置藝術的形式呈現具有禁錮感的陳設,並以燈光、霧氣、以及凸凸廳的特殊空間形式,展現中陰的氛圍。
舞蹈上,飾演Vonny的舞者廖苡晴,她當然具有現代舞舞者的身份不用說。她用現代舞的方式呈現了父親被國民政府拘束、禁錮、斷腿的過程。
然而更特別的,是七爺八爺的神將亦和廖苡晴一起共舞,象徵著神明帶領Vonny追尋父親的蹤影。在這過程中,我們看到西方現代舞與傳統民間宗教共同激盪出的火花。我認為在這裡,你不能說他是藝術,你也不能說他是宗教,但他就是一種情感透過身體的展現形式。
我們都是遊魂 等待著誰的感應
服裝設計上,七爺八爺的神將脫去了街頭尪仔的外貌,透過服裝設計李育昇的重新打造,將燈光融入七爺八爺的服飾裡,讓七爺八爺更有陰森威嚴的形象。而特別的是,舞者廖苡晴透過工研院製作的手臂裝置,讓他在舞蹈時,可以透過舞蹈動作和七爺八爺神尊的燈光產生共鳴,控制光亮形式,這象徵著和神靈、和陰間存有產生了共感。
而由於凸凸廳沒有觀眾的座席,觀眾和表演者是位於同一空間之中,所以神尊在舞蹈時,就如同他們在繞境、街頭的表演一樣,他們會靠近、穿越群眾,這時沒有表演者/觀眾、台上/台下的分界,這也是特別的一點。我在想,對入戲了的表演者來說,我們群眾是否就像陰間的幽魂呢?
而在台詞的部分,有很長一段應該是詩人陳昭淵寫的詩作。同樣地,現代詩在這裡彷彿找到了詩歌最早的血緣形式,那種具有情感抒發、又具有宗教儀式般的特質。而音樂上,張雅淳的月琴演奏也是很精彩。彷如一個吟遊詩人的角色,引領群眾進入故事裡。
總之透過眾多藝術形式的結合,讓這齣具有政治背景的戲脫去了僵化的政治語言,傳達出政治原來就是要追尋人的幸福的這一本質。
整齣戲只有20分鐘的演出時間,大抵來說我的觀看感受是滿意的。但我覺得其實表演時間可以再拉長,補充更多情節與情感的醞釀,讓表演更具爆發力與激情。
「政治歸政治,藝術歸藝術」的目的是為了找回藝術的主體性
過往,可能很多人會認為台灣人太政治了,甚至有排斥談論政治的傾向。很多人會嚷嚷著「藝術歸藝術,政治歸政治」的說法。關於這點,我想,在台灣的歷史、與地緣政治下,政治議題本來就佔據我們生活很大的一部分,要不談到政治我覺得反而還比較困難。我認為也不需太刻意排拒政治的討論。
更重要的,我認為「藝術歸藝術,政治歸政治」的說法,他的目的是要建立藝術的主體性,而不是將政治排除在藝術之外。在過往權威時代,任何的創作都必須服膺政治的理念,甚至要為政治服務。
而如今台灣的文化可以自由多元的發展,我認為能有人用藝術討論政治議題是好的現象。我認為台灣的藝文圈子對這方面的呈現不多,即便有也做的不夠好,經常政治色彩過濃反而讓作品失去了主體性。
而《靈蹤》這點取得很好的平衡,他讓你知道這是一件具有政治意涵的故事,但你不會被政治語言干擾、擄獲,你看到更多的反而是文化、是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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