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風暴、寧靜、轉變，漆黑中的橘色光點

我很喜歡風暴來臨的前夕。

這樣說挺怪的，但我很喜歡聽見那個風穿越窗戶縫隙之間，發出的「呼！呼！」聲，讓我無法忽視，甚至還有種寧靜感。

風暴不是強勁有力的嗎？風暴不是混亂又難以預測的嗎？

我想是的，但也因為如此，所有人都不敢小瞧這些風暴，我想在台灣的文化脈絡中，應該說「颱風」才對，這樣才貼切生活嘛！

記得去年終於有個颱風有機會登陸台灣，我像是個期待慶典的孩子，半夜把伴侶拖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在地賣場，用「準備颱風物資」為名義，實則內心興奮地跳舞。很怪吧？

當我走進店裡，發現所有人都在搶購泡麵、蔬菜、乾糧、電池等物資時，心底有種無法說出來的歡愉，伴侶面露不解地說：「颱風要來你怎麼還這麼期待？」我說：

「很多年都沒聽見颱風的聲音，這次終於又有聽見的機會了！」他回我：

「你好怪。」

我享受那種風暴中的聲音，那種串起所有人擔心卻又寧靜的聲音。

我想起小時候在颱風夜中，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覺，也想起獨自躺在床上聽見大雨拍打玻璃窗、風暴橫掃的聲音，在以風著名的新竹長大的我，那就是童年的聲音。

我想起小時候在外婆家，所有人因為颱風聚在一起互助合作。

因為停電只能全家人都出動，幫厝邊來採買的鄰居們用紙筆作帳，夜晚因為停電，父親還把車子開來，用大燈充當照明設備，然後當營業時間結束，跟外婆在一起坐在一片漆黑的廚房裡，聽她從遠方走過來，並點起蠟燭的畫面。她會輕輕地對我說：「別亂跑，等下阿嬤就拿乖乖給你吃喔！」。

颱風天的狂風就成為背景聲音，在氣密窗還沒問世的時代中，那強風穿過木製窗框讓它戰慄地跳起舞來，發出轟隆隆的聲音，那對我來說是種安心的聲音。外婆坐在身邊，還有阿姨、舅舅、父母親還有更多的家人，會拿著不斷晃動的橘色光點來去。

風暴是強勁的，但人心更加堅韌；風暴是混亂的，但家人卻更貼近。

我就像是被保護著的珍寶，那讓我安心，如同在暴風眼中般地寧靜。

我愛風暴，我熱切地期待他的造訪，雖然擔憂他的力量造成的混亂，但我知道我將會好好地，我會好好地活著，我是安全的。我知道風暴帶來改變，也帶來寧靜。

這幾年我的家庭有很多轉變，外婆離世讓所有人的關係轉變，衝突也在其中發生，甚至有些齟齬至今無解。我的母親猝逝，更讓我有種赤裸又無力的感覺。

想起當年我正準備前往嘉義讀大學，在超市關門後，外婆與母親在結帳櫃檯上跟我一起核對要攜帶到宿舍的生活物品，當時的我就像是在風暴之中，面對轉變的不安讓我喉頭哽住，但母親與外婆細心地幫我安排，最後外婆還抱了抱我，要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是安全的，在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即便我在轉變之中，我在風暴之中。

現在她們倆都離開了。

我也得自己面對轉變。

我依舊喜歡風暴，那穿越窗框的強風與震動讓我想起童年，讓我感覺到被愛與被保護。即便我知道現在的我只能兀自站立其中，但我依舊感到安全，畢竟現在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我依舊喜愛轉變，即便在其中感覺到情緒翻攪，感覺到精疲力竭，但我依舊知道將會迎來雨過天晴，如同颱風過去一般。

現在，我想起去年期待颱風登陸的自己，覺得實在可愛。

抱了一大堆泡麵回家，卻在隔天起床後失望地說：「怎麼都沒有呼呼呼的聲音！」，太快了！太快就雨過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