聾與啞

「失去了聽跟說的能力，我還剩下什麼？」

想把沒寫完的故事寫完，翻出五個月前的草稿發現自己寫下這句。年初去了一趟土耳其，想把在異地什麼也聽不懂，什麼也無法說的體會寫成故事，來藉此去思考當自己的耳朵還有嘴巴被剝奪了以後，生命裡看見的又會是什麼。

想起以前小時候想要在半夜偷看電視，又或者長大了在宿舍想偷偷看色情網站時也是這樣的感覺，明明已經設定了靜音，不曉得為什麼，在那些偷偷摸摸的短暫片刻，即便實際進到耳朵的聲音，只有電視或電腦運轉的風扇聲或是窗外的狗叫聲，但螢幕裡的畫面卻自己在腦袋裡發出他們該發出的聲音，男生的聲音、女生的聲音、動物的聲音、風聲、門關上的聲音，門開啟的聲音，自然而然的就在腦海裡搭配了上去。只是劇情的發展如果跟現實生活有某種程度的重疊，腦袋有時也會被混肴。

「陳智輝，你怎麼還不睡。」

「陳智輝，你在幹嘛，做壞事喔。」

很快地關掉電視跟視窗，在真假聲音的困惑與驚惶之中，想著那些沒有的聲音是怎麼從腦袋出現的，如果說腦袋有存著各種音效的資料庫，那我是怎麼存進去的，這些聲音來自哪裡，聲音原本的聲音是我腦袋存的那樣嗎？腦袋有幫這些聲音簡化又或者再編輯嗎？我能存多少聲音？這些聲音是有被分類的嗎？我腦袋會有防火牆阻擋一些有問題的聲音嗎？有問題的聲音真的有問題嗎？從沒聽過任何聲音的人，也會有這樣的想像嗎？

小時候看書的時候好像沒有這樣的問題，那個時候年紀還那麼小，腦袋有的聲音應該是不多，但好像從沒在當時思考過這件事，如果沒有聲音的輔助，看書的樂趣又是什麼？我又是怎麼能夠在這樣的狀態看完一本又一本的書還樂此不疲。

會不會其實只要耳朵在，腦袋就自然接收了這些聲音，差別只在於這些聲音有沒有機會如何被讀取，查了一下耳聾的原因才發現好像也真的有可能是這樣，聽不到聲音不外乎就是有東西卡在耳朵裡，或是感音神經出了問題，收的到檔案，但內建的播放軟體讀不出來，檔案就這樣擱置在資料夾裡，只是這個軟體無法讀取不代表其他的就不行。

能刪除這些檔案嗎？有時候夢裡會出現從來沒聽過的聲音，有些我不太喜歡，有時則是我不想再想起的聲音，這類的更是想找到方法刪除，但似乎這些聲音檔都在接收的那刻被視為電腦的系統檔案，聽到的那刻就鎖死在資料庫裡無法刪除，能夠減少出現的頻率似乎也只剩下人海戰術，讓更多的聲音進到腦袋，好讓有限的夢境或意識需要提取聲音時，能夠機率性的忽略不想被聽見的。

偏執還是使得某些聲音就是特別容易被挑中，就像圖書館那麼多書，會去逛的永遠都是固定那幾個分類，去書局就算是綜合類的本週書單，願意拿起來翻個幾頁的也都是差不多的類別的，偏執只要存在，似乎擴大分母的基數來降低機率就不是個太有效的辦法，難到只能無計可施的任由那些聲音時不時的跑出來折磨自己？

有時候覺得痛苦跟跟辣椒一樣是有分類的，有些辣椒是辣在舌尖，辣得快去得也快，像是有些醃在米酒裡的小辣椒就是這款。這款辣椒很爽，幾根配白飯就可以是痛快的一餐，吃完又不再嘴巴留下痕跡，但像朝天椒就是那種會辣整個舌頭，辣的其他食物進到嘴裡也會不曉得是什麼味道，吃飯、喝水、喝牛奶也解不了，非得等到辣椒在嘴裡辣爽了，才願意放過你，最想刪除的就是這種，難受又痛苦，還醒不了的惡夢最可怕。

夢境終究也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至少此刻是找不到控制的辦法，長期的折磨，久了也慢慢習慣，或許就像吃辣吃久了也慢慢地不怕辣，甚至還開始喜歡吃辣，人似乎就是這麼犯賤，非得見了棺材才甘心，進到棺材如果還意外甦醒，還會把運氣當成是自己的努力或實力，喜歡吃辣也許就是喜歡這種被辣到但又發現自己能夠承受的快感。

「受盡苦難而不厭，此乃修羅之道。」

以前看海賊王聽到索隆講出這句台詞是很帥，後來查了典故裡理解到的卻是，會感到痛苦的都是那些非常驕傲，瞧不起别人，忌妒别人比自己優秀的人在人世間必經的過程，而阿修羅正是驕傲大王，所以得經歷最多的痛苦，但或許就是經歷了這些痛苦，才超越了自負，痛苦也將不再是痛苦。

那些夢裡的聲音之所以令人折磨，或許就是自己太驕傲了，所以才聽不下去，聽不下去就想要說出來，好讓大家知道自己此刻就是這麼驕傲。醒不來的惡夢讓痛苦無處可去，卻也因此在潛意識裡的折磨之中，理解痛苦為何痛苦，驕傲也不再驕傲，如果說不出來了，是不是就能學會聽見。

說的話某種程度象徵著一個人的模樣，後來意識到這件事以後，非必要的場合都不太想說話，有時候是真的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但有時其實是害怕自己的真實被一覽無遺，特別被那些也意識到這件事的人。害怕自己的真實的同時，某種程度上是不是也代表內心並不認同那些被大家所接受的價值觀，因為在這樣的價值觀底下自己似乎是不好的。建立在認為這樣的價值就是對的這個前提，似乎也把這樣的價值設定為一種絕對，那這是不是也稱得上一種驕傲。

有時候因為驕傲而強大，代價是得因此痛苦，但如果不再擁有能夠驕傲的舞台，那生命還剩下什麼？去了一趟土耳其對自己問了這個問題，但沒有答案，希望能在寫出這個故事的時候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