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細讀《Chinese Shadows》之二：「生存」

上篇文章中說到《Chinese Shadows》是我大老遠買的二手書，也因此，細讀之二要講的是二手書的故事，也是一個聖誕節禮物的故事。說是故事，不如說是我一連串的猜測，這猜測裏充滿了我自己的情愫而已。

決定從二手書市場購買《Chinese Shadows》後就是漫長的等待了。很高興買的是一本狀況非常好的書，賣家說幾乎全新，1978年的企鵝平裝書。一直奇怪，這樣有價值的一本書為什麼不再印刷再版了，看了內容，難道真是因為Simon Leys的字字珠璣？

書到手的那天我本來是高興的，看到👆的封面和泛黃的書頁，封面上騎自行車的人們，多麼熟悉的過往啊！然而，翻開書封，我卻看到了👇這樣的文字。

1979年聖誕，
給Ric——
通往理解生存的奇蹟
摯愛，
爸爸

我看著這一頁呆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以後叫老公來看，也再次確認了我讀對了那扉頁上的手寫體。撥開書頁，我想找找書中是否還有其他筆記、標注、書籤能夠讓我瞭解更多這本書的來龍去脈，但一無所獲。所以我再次回到扉頁上的文字中，一股悲傷奔湧直上，幾乎無法阻擋。

我手中的這本書是1979年被一位父親買下當作聖誕禮物送給自己的兒子的，兒子叫Ric。這位父親是這本書的第一位經手人。我試著想像這位父親在書店琳瑯滿目的書裏挑選出這本關於中國、關於文革的書，他把書捧在手上的時候，想著，這本書可以送給自己的兒子作聖誕禮物。那是1979年啊！是不是這位父親總會關注遙遠的東方呢？他是不是新左派？所以才會對有關中國、文革的書感興趣。還是說，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兒子一直都喜歡遙遠的東方的故事？我不得而知。

但是，能夠感覺到的是，這位父親對於當時中國是瞭解的，就因為他的「survival」這個詞。或許，他已經捧在手裡快速瀏覽了這本書？或許，他熟悉漢學家Simon Leys？難道這位父親自己也是學術界的人士？至少是個知識分子吧！1979年代的知識分子，在中國已經不會搭上性命了吧。

無論是這位父親在投兒子所好，還是父親想通過這本書籍教導孩子懂得生存的奇蹟，這麼些年，真正存活下來的似乎都只有這本書了。1979年時的兒子已經可以看這本書的話，Ric現在應該也有五六十歲了。究竟是誰將這本書賣掉的呢？是Ric自己的話，那是他不喜歡這本書咯，還是Ric也去世了，所以後代處理了這本書？依舊不得而知。

今年夏天的時候，樓上住著的老太太突然不再能夠生活自理了，她也無兒無女，所以姪女還是外甥女在把她送到養老院之後處理她公寓裡剩下的東西。知道我們是年輕的小家庭，特意叫我們到樓上看看有什麼喜歡的、需要的東西可以拿走，不然搬家公司來了之後就全部都要扔掉。我們除了很多工具之外，拿了一整套蘭花白瓷，老太太的姪女/外甥女說是來自荷蘭的一套瓷器，我也沒多想，覺得扔了挺可惜，就一筐子全都裝了回來。回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才發現，那些在煙焦油覆蓋下的是來自荷蘭有名的Deft瓷器。

現時，手裡的這本書也給我之前的感覺，是因為事過境遷，兒子Ric或者他的孩子將這本書賣掉了，於是，到了我的手中。泛黃的書頁將我帶回到1979年的聖誕節，剛好跟現在是一樣的時節。Ric打開禮物的同時，是欣喜還是失望的呢？早前的一篇文章中我寫過，「我是在大學裡長大的」，可是，我好羨慕Ric，因為我從來也沒有從父親那裡得到過一本書作為禮物，還有扉頁上的題詞，雖然他酷愛書法，但卻從未贈給我一本書，從來惜字如金。我結婚的時候，自己買了一張卡片，空白的卡給了父母，讓他們給我寫一些話，其實這也是我的期望。最後打開看，諾大的卡片中間只有四個字，「新婚誌喜」。或許就是這送給誰都可的四個字應該讓我醒悟了，有些希望永遠都是奢望罷了。母親也有好多書，卻只送過我一本書 ，是很早的吳小莉的《足音》，還買重了。我一直覺得，生長在所謂的書香門第，應該不是這個樣子的。所以，我自己買給自己的每一本書的扉頁上都像👆這位父親一樣寫了日期、地點，為什麼買這本書等等，這是我自己給自己的彌補。只可惜，有些東西自己再給自己彌補，也無法填補父母造成的缺失。想想挺好笑，也挺悲哀的。我以為在大學中的人都是愛書之人，他們的孩子自然也浸染在書的世界，well，是也不是。

所以，捧著這本書，看著快要褪色的字跡，意識到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從自己父親那裡收到這樣一個簡單卻溫暖的禮物了，從未得到過，談何失去？

果真，希望就是在黑暗中拍打著翅膀的蝙蝠，只在灰暗的牆壁上撞得頭破血流。

我躊躇了很久，細讀這本書的時候要不要作筆記，畫出高亮的部分。最後決定還是將它當作自己的書一樣，該怎樣寫就怎樣寫。如果有一天，這本書從我的手中流入另外一個人手中，能給ta增添更多一些猜想也好。

聖誕將至，我的這篇「聖誕禮物」文卻並不是那麼喜氣洋洋，倒是應了最近總是高高低低的心緒。這篇之後會繼續寫《細讀Chinese Shadows》，也會分享更多年末心情❤️，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