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殺夫》到同志文學：台灣女性如何打破社會枷鎖？-《性別島讀》下
台灣的女性如何用文學來反抗和發聲從舊時代到新時代，當社會規範不再能束縛她們的靈魂時，這些女性爆發了怎麼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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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影片我們繼續來臺灣的性別文學之旅，還沒看過上一集清領時期、日治時期的夥伴，可以先點這裡回去看。這一集我們來聊戰後的台灣女性文學！
進入戰後時期，台灣女性文學更加多元。從李昂的《殺夫》挑戰傳統婚姻，揭露家庭暴力，到夏宇的詩學創新，以幽默、挑釁的方式重新定義女性聲音，這些作品都讓我們看到女性作家如何在男性主導的社會中突圍而出，為當時的台灣文壇帶來新的活力。
最後，我們也會聊到同志文學的興起，從愛滋病危機到1990年代的解嚴，這些事件推動了同志書寫，並讓性別平等的議題走上了台灣的文學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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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戰後的女性文學
當我們談到女性作家，很多人可能會想到一些比較感性、細膩的作品，但台灣戰後的女性文學，女性其實寫出了一些非常具有力量、甚至帶著反抗精神的作品。她們不僅是在男性主導的社會裡突圍而出，還為當時的台灣文壇帶來了全新的聲音。 在1945年台灣戰後脫離日本殖民統治後，隨著國共內戰爆發，許多大陸的作家隨國民政府來到了台灣。這些作家裡有不少是女性，她們中既有像蘇雪林、謝冰瑩這樣已經成名的大作家，也有一些當時嶄露頭角的文壇新星，比如琦君、林海音、聶華苓等等。
這些女作家們經歷了戰爭、動亂，她們的作品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變遷，也透過文字探索女性在家庭、婚姻中的掙扎。雖然她們的寫作多半沒有過多的政治色彩，但她們在作品中描繪的生活細節，其實蘊含了非常深刻的性別議題。
像是如何在壓抑的環境中尋找自我，這些都是她們所想要表達的核心。 50年代的台灣處在一個高度緊張的政治氛圍中，當時的國家文藝體制鼓勵的是反共文學，這讓很多自由的創作空間被限制。而在這樣的背景下，許多文藝青年開始感到失根與迷茫。他們的作品中充滿了對人生、對存在的質疑，而這些感情在女性作家的作品中尤為明顯。
美國當時流行的「垮掉的一代」強調反戰、自由、愛與和平，這股波希米亞式的思潮也在台灣的文學中留下了印記。女性作家開始用更自由、更挑戰傳統的方式來書寫，這個時期的女性文學就像是一場對抗威權和社會規範的革命。
像是歐陽子這位作家。她可以說是台灣文學中的一位勇敢探索者，她擅長運用心理寫實的手法來挖掘女性內心的深處。她的小說《魔女》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這部作品徹底顛覆了傳統母親的形象。
小說寫道：
人人以為我是德性高超的女人。人人把我當做模範妻子、模範母親。你爸爸，至死以為我爱著他，我真有點可憐他起來了。我和他，和平相處二十年，從來沒爭吵過。你以為這就叫爱情？我沒跟他吵架，只因為我不在乎，對他一切全不在乎。…….你沒法了解，除非有一天，你也像我一樣，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
故事中的母親不再是那種偉大慈祥的形象，反而是充滿了慾望、心機深重的「魔女」。透過女兒的視角，我們看到了母親表面上看似完美，但其實內心隱藏著對婚姻和家庭的極度不滿。這部小說讓讀者重新思考：母親是否真的只能是完美的？她們內心的慾望和情感，難道不應該被正視嗎？
另外一位我們不得不提的作家是林海音，她的作品《燭》是以家庭為背景，描繪了新舊時代交替中的婚姻故事。小說中的韓太太是一位被困在傳統婚姻中的女性，丈夫去世後，她孤獨地生活在家裡，幾乎被家人遺忘。燭火成為了她回憶過去幸福時光的象徵，然而這份幸福其實只是虛幻。
小說寫著：
首先出現在燭光搖曳中的就是秋姑娘，尖尖的下巴，黑亮的頭髮，耳垂上兩個小小的金耳環。她不大說話，緊抿著嘴唇。老實說，秋姑娘很乖巧的，但是她恨她，她恨秋姑娘，恨她那麼乖巧又不講話，竟偷偷的走進了她的丈夫的生活裡，並且占據了她的位置。
這部作品展示了舊時代女性在父權社會中的抑鬱與悲劇。即使是家庭的核心成員，這些女性的需求和感受依然被忽視，最終只能默默地在生活的角落中消失。
聶華苓則是另一位值得一提的作家，她的小說《桑青與桃紅》透過兩位女性的故事，描寫了在大時代背景下的流離與自由。這部作品從抗戰前夕的中國寫到五十年代的台灣，展現了主角在戰亂和政治動盪中的人生漂泊。
聶華苓的小說不僅僅是在描寫一個時代，她更多的是在探索女性的自我認同。桑青這個角色最終轉變為桃紅，她從一個循規蹈矩的女性變成了一個無拘無束的自由靈魂。這樣的轉變代表了當時女性對自我和自由的追求。
可以說，50到70年代的台灣，女性文學走過了一個重要的階段，這一代的作家不僅用她們的作品反映了時代的變遷，也透過文字挑戰了社會對女性的傳統期待。她們的作品中，有對婚姻、家庭的反思，也有對自我、對自由的渴望。這些女性作家透過她們的文字，讓我們看到了在那個充滿壓抑的時代裡，女性如何用書寫來表達她們的聲音。
第二章：解嚴前後的臺灣
到了1970年代的台灣，《聯合報》與《中國時報》這兩大報紙的文學獎，成為了推動台灣文學發展的重要平台。1976年，《聯合報》創立了「聯合報小說獎」，緊接著1978年，《中國時報》也設立了「時報文學獎」。這兩大報業的文學獎，不僅為當時的作家提供了展示才華的機會，也帶動了整個文壇的活躍氛圍。
《聯合報小說獎》在推動現代主義文學上扮演了關鍵角色，也促成了台灣文學的多元發展。當時許多作家透過這些平台展現自我，特別是女性作家如蔣曉雲、朱天文等，都在這些文學獎上嶄露頭角。這些女性作家的作品，逐漸引起了文壇對女性書寫的關注。
然而，真正把台灣女性文學推向社會輿論焦點的，是李昂的《殺夫》。
這本小說的故事簡單卻強烈，一位忍受丈夫長期暴力的女性，最終以殺夫的方式反抗。李昂透過這個故事，揭露了當時社會中的性別不平等和女性在婚姻中的壓抑。
《殺夫》的主角是一位被家庭暴力所逼的女性，她在極端的壓力下選擇了殺害丈夫。這個故事讓當時的社會不得不重新審視女性在家庭中的地位，特別是那種被壓迫至無法呼吸的狀況。李昂用極具衝擊力的文字，讓讀者感受到女主角的無奈與絕望，進而理解她為什麼選擇了這樣的極端行動。
《殺夫》不僅挑戰了傳統的父權體制，還在文學上開啟了新的討論空間。李昂以直接且不迴避的方式描繪了女性在婚姻中的悲劇，讓讀者看見了那些被忽視的社會真相。這部作品的出現，無疑是一場對於當時性別觀念的挑戰。
《殺夫》事件背後，反映的是台灣女性書寫在1970年代至1980年代的逐漸崛起。
早期的女性文學大多集中在情感與家庭，描寫女性在家庭中的付出與犧牲。然而，隨著社會的變遷與文學環境的開放，越來越多的女性作家開始關注社會中的性別不平等，並用文學來表達她們對這些問題的思考。
像是蔣曉雲的《掉傘天》和朱天文的《喬太守新記》，這些作品開始打破傳統的女性角色，深入探討性別權力結構與女性的內心掙扎。女性書寫不再只是記錄家庭中的細瑣情感，而是針對社會問題提出尖銳的批判。
下來要談的夏宇，則是台灣詩壇中一顆異軍突起的星星。她的詩集《備忘錄》以極具創意的語言和角度，重新定義了台灣的女性詩學。夏宇的詩作風格輕巧、戲謔，卻又不失深度。她那首廣為人知的〈甜蜜的復仇〉：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 醃起來 風乾 老的時候 下酒
這樣的詩句短小卻充滿力量，將情感的痛苦轉化為一種具體的行動，甚至帶點黑色幽默的味道。夏宇的詩被形容為「積木頑童」，因為她總是能夠打破既有的文學框架，用她獨特的方式去拼接出新穎的詩意世界。
夏宇的詩作充滿了創意與挑戰性。我們可以透過她的作品〈姜嫄〉來理解這種「女性詩學」。
每逢下雨天
我就有一種感覺
想要交配
繁殖子嗣 遍佈
於世上 各隨各的方言
宗族
立國像一頭獸
在一個隱密的洞穴
每逢下雨天
像一頭獸
用人的方式
在這首詩中，「我」展現了強烈的主動情慾，把情慾看作一種原始的力量，甚至挑戰了傳統的神論與禮教。
因此她也被稱為台灣後現代詩的開端。她以詩為武器，反抗男性中心的社會結構，讓女性擁有了自己的發聲空間。夏宇不僅寫詩，她也是一位優秀的作詞人，用筆名「李格弟」創作了許多經典歌曲，如趙傳的《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蔡依林的《PLAY 我呸》等。這些歌詞與她的詩作一脈相承，同樣以戲謔、反叛、批判社會規範的方式，將女性主體性嵌入流行文化。
最後我們要聊的則是台灣的同志文學。
同志文學的興盛，常被認為是1990年代解嚴後的產物，但其實早在1980年代，隨著愛滋病的出現，許多作家已經開始以愛滋為主題，進行同志書寫。
當時，愛滋病的恐慌讓社會對同志群體充滿歧視，作家們以此為契機，開始挑戰當時的社會禁忌。
像是朱天文的《世紀末的華麗》，描繪了同志們在國內外生活的對比，也讓許多年輕的台灣人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性別認同。這部作品點出了當時社會對愛滋的恐懼，卻也讓更多同志敢於公開自己的身份。
同志文學並不只限於男性，女性的同志書寫也在台灣文學中佔有一席之地。凌煙的《失聲畫眉》就是其中的經典作品，這部小說將台灣的傳統歌仔戲文化與同性戀情感融合在一起，挑戰了傳統的性別觀念，展現出女性在情感與文化間的多重掙扎。
隨著時間的推移，「同志」一詞逐漸取代了「同性戀」這個刺耳的稱呼。這一變化，不僅讓同志文學在台灣更加被社會接受，也讓性少數群體得以更自由地表達自我。正如林奕華在金馬影展中所說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這句話成為台灣同志運動和文學書寫的重要指引，同志文學從此成為了社會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三章：性別的繽紛時代
到了最後一章，我們來聊聊2000年以後的台灣文學。進入新世紀後，雖然各種輿論、政治與教育方面的打壓還是不時出現，但這些反撲反而成為改變的契機。
在政策層面上，台灣政府推動「性別主流化」，讓性別平等成為各級政府部門、學校和職場的共同原則。性騷擾可以舉報、性別歧視能夠申訴，這些概念逐漸成為社會共識。在民間，像是「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彩虹平權大平台」等性別平權團體也積極成立，從法律、教育到政治等層面，推動多元性別權益的落實，跨國伴侶與跨性別者的權益更是持續受到關注。
除了政策與民間行動，視聽娛樂文化也開始融入性別議題。從電影《藍色大門》的青春故事到蔡依林《玫瑰少年》這首大熱歌曲，台灣社會對性別話題的包容度逐漸提升。連過去被視為保守的八點檔劇集《世間情》也大膽置入女女戀情，讓同性戀話題一躍成為主流媒體討論的焦點。
過去戒嚴時期的同志口述歷史非常稀少，因此許多人透過同志文學來了解當時的台灣同志生活。文學不僅創造了「可以說故事的空間」，也成為記錄和探索人類情感的途徑。而如今，即使同志故事可以公開講述，同志文學依然在持續發展。現代詩，因為其文體的多義性和隱晦性，尤其適合承載同志情感，讓讀者能在字裡行間找到情感共鳴。
談到同志詩，詩的內容、意象與作者的性別認同到底有沒有關聯？鯨向海在《他將有壯美的形貌：同志詩初探》中提到，像羅智成的《夢中情人》，裡面寫到「他將有壯美的形貌」，這樣的描述容易引發同志式的「歪讀」。同志詩不一定要直白地使用「同志」這個詞，甚至有時候，明目張膽地使用這個詞，也不見得能真正表達同志的內心世界。真正的同志詩往往隱含於更深層的字裡行間，需要讀者用心去體會和感知。
鯨向海本身也是台灣同志詩領域的重要創作者。他的詩集《大雄》帶有純真與情色的雙重意味，用充滿童趣的語言探討情慾與自我認同。
在弱肉強食的街頭，阿彌陀佛已經不在了
這樣絕命努力地路過、相遇，並肩抵抗整座茫茫人海
開釋我、又為我頓悟，這是為什麼
你的褲子一再掉下來。終結了所有
稍縱即逝的夢境—啊，我的寶殿
-鯨向海《大雄》
他的詩讓人感受到一種柔和的力量，青春與情慾之間的互動，像是流動的水，在詩句中靜靜流淌。
另一位重要的同志詩人是騷夏。她的詩集《瀕危動物》特別關注女同性戀者的情感與生命經驗。
今天我的任務是要掀開一個和我同國的新娘
另一隻 稀有美麗
對於未來缺乏繁殖能力的
瀕危動物
她用簡單但有力的語言，描寫了同志女性在異性戀社會中的孤立感，像詩中所說：「瀕危動物」，因為不符合繁殖要求而被視為異類，但這種異類身份，卻也讓她們擁有自己的「國度」。
在同志詩裡，還有另一個常見的情感就是「憂鬱」。
葉青的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寫出了同志戀愛中的無望與掙扎。她的詩表達了同志在社會壓力下無法自由表達情感的痛苦，這種痛苦不僅來自於外界的偏見，也來自於內心對自我身份的懷疑。葉青在〈當我們討論憂鬱〉中寫道：「當我們討論憂鬱，總說那是一種心情，但為什麼沒有身體的憂鬱？」這種對於自我存在的疑惑，深刻表達了同志在尋找自我認同過程中的困惑與痛苦。
自2003年台灣首次舉行同志大遊行以來，同志運動逐漸成為台灣社會不可忽視的一部分。
每年的同志大遊行不僅是性少數者表達自我認同的場域，也成為爭取更多性別平等權益的重要平台。隨著每年遊行主題的變化，同志大遊行已經不再僅僅是性別運動，而是延伸到了政治、教育、法律等多方面，推動台灣成為更包容、多元的社會。
文學也在這股社會潮流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小說、詩歌等文學形式，不斷地反映同志社群的生活與情感。像張亦絢的《永別書》，就以同志大遊行為背景，探討性別運動與自我認同的辯證關係。而零雨的詩《捷運（二〇一四）—致W》，則描寫了一位乘客前往同志大遊行的途中，與反同政權代表的故友分道揚鑣的過程，展現了同志運動對個人關係的深刻影響。
台灣的同志文學不僅僅是寫給同志看的，它也是整個社會對話的一部分。這些作品透過個人化的情感表達，讓更多人了解並認同同志社群的存在與價值。從第一屆同志大遊行到如今的東亞最大同志遊行，台灣的性別運動已經走過了漫長而堅定的路程，逐漸改變了社會對於性少數者的看法。
持續多元的社會
台灣的性別文學，從早期的壓抑和反抗，逐漸發展為多元而富有力量的聲音。無論是通過傳統的女性文學，還是現代的同志文學，這些故事都在說明性別議題在社會中的重要性。從壓迫到解放，從邊緣到主流，台灣的性別文學不僅是社會運動的反映，更是一種推動變革的力量。
性別文學的發展，或許可以看作是社會進步的縮影。透過這些文字，我們不僅看到了個體的掙扎，也見證了社會對平等的追求。在未來，這些文學作品將繼續發揮其獨特的力量，推動台灣性別平權的進一步實現。
這些內容不僅讓我們思考：我們現在生活的社會，是否已經真的接受了所有多元的聲音？還是說，在我們看不到的角落，依然有許多人在默默承受著過去那些壓迫的餘震？
這些歷史、文學和故事，或許在提醒我們，每一個時代的改變，都是一點一滴地累積而來。而正因為有這些勇敢的聲音，無論是透過文學，還是透過社會運動，才讓我們今天能夠看到一個更包容的社會。
所以，下次當你再聽到這些女鬼故事，或讀到一篇描寫同志情感的詩，試著想想，這些聲音背後到底代表了什麼？這些「鬼」的反抗，那些不平等的傷痕，或許不只是過去的故事，它們可能依然在我們的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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