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素描】流水线上的四个小伙伴【走进真实的世界工厂，富士康08】

小曹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工人。我跟他分在同一个工站。我们俩负责流水线的第一道工序：把电脑主机搬上流水线。他用叉车从仓库拉来已经装箱的电脑，把它们搬上操作台，我拆开纸箱，把里面的主机搬上流水线。我们跟着流水线的速度做动作，两分钟能搬三台电脑，一天要搬六百多台。这个工序是纯体力劳动，不需要技术含量。我们一边习惯性地做着动作，一边聊天。虽然工作时不准讲话，但一个女工跟我讲，如果不让说话的话，我们真就变成机器人了。

小曹是90年出生，初中毕业后出来打工，在一家纺织厂做了一年，因为工作累，又挣不到钱，就回家了。之后找的几份工作都断断续续的，做几天就干不下去，也没耐心学技术，大部分时间就在家待着。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家里正在盖房子，老房子太旧了，一到下雨天，到处漏水，盖房子的钱也不够，不能买新的宅基地，只能把老房子拆了，现在回家也没地方住，只能进厂。听说富厂还不错，就稀里糊涂报了名，看到所做的工作只是搬箱子，又觉得没意思。他一直跟我说，动作慢一点，多休息一下，反正试用期只是拿底薪，干多干少都一样。

在厂里当了两天的搬运工，他妈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家跟着货车跑运输。昨天他跟我说了他的考虑，进厂工作了八九天，是有几百块工资的，他想等十号发了工资再走，而且现在走的话，算自离，行李就拿不出宿舍了。带出来的被子拿不回去的话，会被妈妈骂的。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做事很难，要有人帮忙，所以想早点结婚，夫妻两个一起奋斗还好些。之前村里有媒人给他做媒，他去相亲，可那个女孩自己没去，让她爸爸去了，提出的条件是，彩礼三万，还要盖一座新房。他们家拿不出那么多钱，也盖不起房子，就没谈成。

工作的时候，他说我们所做的工作没有意义，现在什么都要靠关系，没有关系，只能打一辈子工，当一辈子穷人，自己也没办法，只能认命。

他前几天坐公交，下车的时候捡到一个手机，诺基亚N79，市面上卖两千左右，他留下自己用了。他说丢手机的一定是个有钱人，不会在乎的。这几天他正打算放假的时候去一趟二手市场，把原来的破手机卖了。

今年他结婚了，老婆在他最失意的时候留在他身边，六七年的感情让他们选择了结婚。他们在老家买了房子，一百七十多平方，交了一半的钱，大部分是岳父给的，剩下的由他们两口子给，所以他们出来打工。他进了富厂，他老婆在一个电子厂，为富厂做配套。他们夫妻决定先不生小孩，生了也养不起，只会跟着爹妈受苦。

他对未来有期望，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跟心爱的人过上好日子。他很顾家，不想老婆跟着自己吃苦。当他知道老婆在厂里要长期上夜班，工资又不高时，就很心疼，要老婆拿行李辞职，实在不行的话也进富厂，彼此有个照应。

他的堂哥是家乡某县的实权人物，但是他没去找亲戚，不想被人看不起，最后连亲戚都当不成。

他已经厌倦了工厂的生活，但没有办法，有房贷要还，而且结了婚就担负了更大的责任，先进厂缓解压力，最终还是要回老家的。尝试。他想过在家养野猪，找人算了一下成本，大概要一百五十万，对他来说是笔大钱，得找银行贷款，万一亏了就血本无归，也不敢轻易尝试。

小陈是一个推着三轮车在富厂附近卖早餐的小伙子，86年的。第一次遇见他是因为想喝银耳汤，过去买的时候就跟他闲聊起来。他是一个很直率、爽朗的人。我们聊得很好，临走时还送给我一份他自己做的糍粑。他做的东西很好吃，后来就约了时间说要再去光顾，几次接触，我跟他成了朋友，上班后，每天早晨都去他那买蒸饺。

小陈也是很早就出来工作了，不过没有进厂，而是去饭店学手艺。他说从第一天去当学徒时，就想着自己创业，不能给别人打一辈子工，所以回老家的时候，已经是酒店的副厨了，几大菜系的名菜都会做，面点面塑更是绝活，收入不错。回老家是因为父亲生病住院，一天要花几千，打工挣的钱用得差不多了。父亲过世后，为了照顾母亲，就没有出远门，一个人创业，推着三轮车卖早餐和做夜市。

他租住的一个小门面虽然挺宽敞，但位置比较偏，且面临拆迁，所以租金才两百六一个月。房间隔成三间。外面一间最大，放了冰箱、豆浆机，三轮车，还有大米、玉米、面粉、黄豆、绿豆、银耳、八宝粥等食材。中间的最小，是睡觉的地方，用砖堆了四个墩子，放了一张很窄的木板床，床头有一盏台灯，还有几本菜谱、励志书和账本，刚洗的衣服晾在挂绳上。最里面的那间是厨房，煤炉、煤气灶，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他每天凌晨两点多起床准备早上要卖的东西，熬粥，有番薯粥、菜粥、皮蛋瘦肉粥、还有银耳汤，蒸饺子，炸蛋糕，哪样好卖就多做一点。到五点钟的时候基本上都准备好了，就推车出门，来到富厂宿舍区附近，找个好位置，架好锅，就开始煎饺子。六点多工人出来上班，他的生意也就开始了，每天早上可以做到八点钟，因为过了八点城管就上班了。收摊后回去准备原料，买菜，包饺子，做南瓜饼，然后睡一觉，下午四五点再出来，做到晚上九点多就回去，十点多睡觉。

附近做早餐和夜市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生意也不大好做，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块钱，相比之前厂里的收入，不算高。他倒是挺乐观，觉得自己刚出来做，只要不亏本就行，权当了解市场、积累经验。现实的困难是他一个人干，忙不过来。

本文转自《工厂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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